请教:关于Empson对陶渊明《时运》(停云后面那篇)的解释……
Empson在Seven types of Ambiguity中举了一个中国例子,陶的《时运》(P29-31,书在数典有http://bbs.gxsd.com.cn/viewthread.php?tid=66300&page=1&extra=)
Empson洋洋洒洒分析了好长,但鉴于他那本书过于“自由联想”(Wellk在批评史第五卷用了更长的篇幅说Empson想的太多了)
没看过整本的陶,所以想请教下:
Empson解释《时运》的两句,超出陶的多不多?哪些有点“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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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哭、天人二兄督促,还是多写些发出去大家讨论吧。
我目前关心的问题是:
1、瓦勒关于迈、穆的翻译,是否信、(达)、(雅)
2、不论是否信达雅,燕卜荪看到的既然是这样的本子,那么他从这两个词的对立而成的第二种朦胧的解读,哪些是如此翻译之后可有的;哪些是即使如此翻译也是他过度联想的
3、如果过度,那么不限于本诗而从陶之整体来看的话,哪些真的是陶的、哪些是燕的
(从系年、小序、结句来看,时运是早期的吧;但我没读过整本陶,不太清楚陶的分期——一般我所见的都传记分期——诗歌艺术手法上差别大不)
目前就这几个大问题,其他琐屑的,就不麻烦坛子里各位了~~ 这么有意思的话题,发到读书参考不是更好? 同意啊,如果行兄愿意,我就转过去了? 其实只是自己偷懒,既然发外面,就得多写、写清楚啊。 我看了数典里面有个《陶渊明名篇赏析(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9)》里面有这首诗歌的赏析,还是中肯的。这两句:
迈迈时运,穆穆良辰。解释是:四季流转,良辰(春天)和煦。
就这样意识讲,迈(移动)翻译成swiftly是挺好的,穆翻译成stillness也不错(ease是不是也可以呢?)
从普通人的感觉上看,四季要花费长的时间(第一个),而感觉到春之来临这一刻花费时间短(第2个)。但如果recalled(回忆)的时候,发现四季轮转其实很快的,倒是这春天这一刻仿佛一种更悠远。就像从泥土里惊蛰而出的虫子,整个冬天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也许只是一个晚上,但第一次被春天唤醒的刹那,却有着悠长的体验。
燕卜荪准确把握了这种时间感受的“冲突”,完成了对陶诗的诠释。
我个人感觉这一切传释都是没有问题的。
在诗歌的第3,4句,陶的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了,直到最后的“翼”,他仿佛要飞起来了。 第八节 陶渊明之六
到现在为止我们基本上已经把陶渊明讲完了。我们已经知道,恬静和消极并不是全部的陶渊明。陶渊明有他的快乐和自得,也有他的悲哀和愤慨,甚至他也有过用世的志意,做过积极的尝试。可是总的来说,我们前面所讲的,还是比较偏重于精神道德的这个方面其实陶渊明在其他方面也是很丰富的。为了更全面地了解这位复杂的诗人,我们再讲一首他的四言诗《时运》。在《诗经》之后,汉魏两晋之间虽然也有一些作者写四言诗,但其中写得最好的只有曹操和陶渊明。陶渊明一方面继承了前人的艺术成就,一方面又有自己的开拓。四言诗《时运》在形式上就是摹仿《诗经》的,但在内容和风格上却与《诗经》完全不同。
时运,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景独游,欣慨交心。迈迈时运, 穆穆良朝。袭我春服, 薄言东郊。山涤余霭, 宇暧微霄。有风自南, 翼彼新苗。洋洋平泽, 乃漱乃濯。邈邈遐景, 载欣载瞩。称心而言, 人亦易足。挥兹一觞, 陶然自乐。延目中流, 悠想清沂。童冠齐业, 闲咏以归。我爱其静,寤寐交挥。但恨殊世,邈不可追。斯晨斯夕, 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横床, 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慨独在余。
这首诗的前边有个小序,摹仿的是毛诗。因为毛诗的每篇诗前边都有一个小序,是注释者对这首诗的简单说明,例如第一首《关雎》的小序,“关雎,后妃之德也……”。另外,这首诗的题目取首句的两个字
“时运”,也是摹仿《诗经》的形式,例如《关雎》的首句是“关关雎鸠”,《桃夭》的首句是“桃之天天”等。陶渊明这个短短的小序写得很好。当暮春三月的时候,天气渐渐暖和了,厚重的冬衣也该换下去
了,这正是春游的好时候。“春服既成”出于《论语},孔子有一次让他的学生们各言其志,别人都说了一大堆治国安邦的志愿。只有曾暂很潇洒地说,他的志愿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所谓“春服”,应该是很轻软而且颜色很鲜明的衣裳,换上春服,就同时把寒冬那种深暗厚重的感觉也卸下来了,从而产生一种春意萌发的快乐心情。用这样的心情去看外边的景物,景物也变得那么谐调、那么美好。陶渊明和曾哲他们不同的是,他没有冠者和童子陪伴,而是“偶景独游”——跟随他的只有影子。所以,此时他的心中既有对美好景物的愉悦,也有孤独的悲慨。陶渊明的这首四言诗主要是写景的,我们欣赏这首诗,一方面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陶渊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过渡到大谢。因为我在下一节课就要开始讲谢灵运了。我们可以看到,都是写大自然景物,而且都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但由于诗人的性格和修养不同,他们的诗也大不相同。前人评论说,陶渊明所写的景物,是雅人心中的胜概。什么叫做“雅人心中的胜概”?就是说,他所写的并不只是对景物外表的刻画,而是看到景物之后他自己内心的所得。那是一个具有美好修养的高雅之士对美好景物的反应,是美好心灵之中的一种美好境界。现在我们就来看他是怎样写出心中“胜概”的。“迈迈时运,穆穆良朝”,两句话用了四个叠字,这也是受《诗
经》的影响。“迈迈”有迈步而行的意思,如果就现在而言当然是前进,但如果对过去而言那就是消逝了。所以“迈迈时运”的意思是:春夏秋冬四时光阴永远处在前进和消逝的变换之中,永远不会停留下来。“穆穆”是和美而恬静,他说在四时的运行之中,美好的春天又来到了,在和美而恬静的春日清晨,我披上春天的衣服,到东郊去游春。“薄言东郊”的“薄”,有迫近的意思;“言”,也是《诗经》里常用的一个语助词。“山涤余霭”是说,太阳一出来,笼罩山峦的雾气就都散开了,青山像刚刚用水洗过一样鲜明。“宇暧微霄”是说,天空中光影迷潆,流动着薄薄的一层云彩。“有风自南,翼彼新苗”的“翼”字,本来是翅膀的意思,是名词。但现在诗人把它用作动词,表现柔嫩的秧苗在和风吹拂下好像长了翅膀在飞动的样子,真是传神极了。
这首诗的第二段说, “洋洋平泽,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水流有不同的形式,有从高山冲泻而下的瀑布,有从峡谷奔腾而出的激流,而“洋洋平泽”则是一片平缓而流动着的湖泽之水。所以,你可以捧起来水来漱一漱口,踏进水去洗一洗脚。欧阳修有一首小词说“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送目”(《玉楼春》),春天来时天上的云都不像冬天那样低沉阴暗了,变成了一簇簇、一朵朵、一团团的。在这种时候你放眼望去,从天上到地下,从山顶到水中,只觉得什么都是美的。陶渊明有他的失意感慨,也有他的快乐自得。在前面我说过,他在寂寞孤独中能够坚持固穷的操守,是由于他在古人之中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音。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他在大自然的美丽景物之中找到了心灵上的安慰。苏东坡曾说,宇宙之间的万物“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然而“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话讲得很有哲理。对大自然的景物,如果你怀着悲伤的心情去看,那么到处都是可悲之物;但如果
你以欣喜的眼光去欣赏,那么天地万物毕竟也不乏可喜之处。所以陶渊明说, “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如果你所求的只是保持自己的兴趣理想,那么这种要求也很容易满足,当我举起酒杯的时候,觉得这人生真的是十分可爱。
“延目中流”这一段用了“论语”的典故,就是前面我所说的“莫春者,春服既成”的那一段。“沂”,是山东的沂水。陶渊明生活在浔阳柴桑,没有到山东去过,所以他说:我看一看这平缓的流水,就想起了曾皙所说的沂水,当年孔子也许就带着学生在那里游览过。曾哲说,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为什么有冠者还有童子?你一定要懂得:不仅观赏大自然景物是赏心乐事,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友爱也是一件赏心乐事;而且,不但和成年人的友好交往是一种乐事,和小孩子的友好交往也是一种乐事。如果你能够对比你年长、比你年幼的人都怀有一种爱心,那么你自己也就能享受到一种人伦之乐。曾皙说:“我们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到郊外去游春,在沂水里洗个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舞雩是求雨的高台)。到傍晚,我们大家唱着歌、吟着诗就回来了。”孔子听了就说:“吾与点也。”意思是,我最喜欢曾皙的这个理想。这就出了一个问题:别的学生所说的理想都是关于治国平天下的,难道就都不如曾皙的理想好?我以为,孔子在这里所赞成的乃是一个人在一生中最基本的一面,那就是,你对人世间的万物都要有一种关怀和爱心,这才是成大事业的根本。如果你根本就没有这种关怀和爱心,那么你在建
立功业或得到权势之后还有什么追求呢?恐怕就只有得意忘形和作威作福了!所以陶渊明说:我也喜欢曾皙所说的那种清静平和的生活,不管在醒着的时候还是睡梦之中,我都好像跟孔子师生有一种精神上的往来,但遗憾的是我没能生在他们那个时代,我只能向往他们而不能见到他们。其实在中国古代,有很多诗人也怀有类似的感情,但由于他们的性格不同,修养不同,说出话来也自不同。杜甫过宋玉故宅就悲慨叹息说:“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咏怀古迹五首》)——辛弃疾在悲慨时也透着一股英豪之气:“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贺新郎》)而陶渊明则说“但恨殊世,邈不可追”——虽然也很悲慨,但口气却十分平和。最后一段他说,“斯晨斯夕,言息其庐”。“庐”,是一个安身的所在。诗人曾经说“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读山海经》),又说“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移居》),房子虽然不好,但那是我早晨晚上都可以回来休息的地方。有了这样一个安身所在我已经很满足,更何况房子外边还种有花木药草和茂密的竹林,房子里边有琴也有酒。虽然酒并不是很名贵的酒,只是普通的浊酒,而且数量不多,但诗人觉得那也足够了。“清琴横床”写得也很妙,陶渊明曾弹琴吗?史书上说他并不会弹琴,却置了一张没有弦的琴,经常抚弄,以寄其意。所以你们看,这是一个多么有生活情趣的人!然则,他在安于隐居生活的同时,对时代对政治却抱着深深的遗憾——“黄唐莫逮,慨独在余”。要知道,陶渊明生在晋宋之间,北方五胡乱华,东南沿海也是战乱不断,桓玄叛乱就是从江州起兵,被废掉的晋安帝也曾被迁往浔阳。诗人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战乱的漩涡之中,那和古代传说中的黄唐之世真有天壤的区别。眼看着这样时代的灾难却又无可奈何,他的心中怎么会没有深深的悲慨呢?在这里,“慨独在余”又一次呼应了诗前小序中的“偶景独游,欣慨交心”,所以我们在读陶诗的时候不可只注意他的恬静悠闲,也应该注意到他内心深处的这些遗憾和悲慨。而作为一个诗人的陶渊明,更值得注意的则是他的“融七彩为一白”的, “质而实绮,癯而实腴”的“诗”与“人”完全合一的艺术成就。透过我们前面所析论的几首诗,希望大家对这方面能够有一点更深刻更具体的了解。因为时间和进度的关系,我们对陶渊明诗的赏析,就只好停止在这里了。
(徐晓莉、安易整理)
这是叶嘉莹先生的读解,也供参考。(汉魏六朝诗讲录 6/8) 多谢楼上bulunuo兄。
穆穆,恐怕作和美貌解释更切实些——当然,燕卜荪既然看到的译本是“swiftly——stillness”的对比式,他的对比式第二种朦胧的例证也就不算错。
叶嘉莹,和他的老师顾随一样,我只恐他们解释太多。
似乎艾科的读者切分有些作用:经验读者、隐含读者、标准读者。当然,艾柯提出的问题是:经验读者在文本诠释时,是否享有某种特权,以及这种特权的界限。比如叶嘉莹尽可以详尽的一一解出诗中的典故出处——以中国传统立场看,这没有丝毫问题;那么,燕卜荪详尽的解读,也就没有错,只不过他立足的是西方文化罢了:两种时间尺度的划分、宇宙意识、生命感悟,诸如此类。
老实说,我怀疑燕卜荪如韦勒克所说的太过于“自由联想”了,艾柯称之为“过度诠释”。过,与不及,这个界限实在很难准确确定。但判断标准不该是结论而该是过程吧(结论荒谬的,显见的错误,这倒不可怕;麻烦的是结论似乎不错,可是过程实在离题太远)
比如叶嘉莹的解释,颇多指出论语的影子,于是自然又引出不少问题,陶身上儒多还是道多,陶渊明隐逸+忠愤的二元人格本就是历史上逐步确立的。古直《诗笺定本》注陶诗用事,《庄》49次《论》37《列》21,“论语道家化”可能是那个时代的一种特性。——解读总要回到时代吧,眼下似乎对历史批评的反击太重了。
一想落实到时代和作者整体,我就没辙。只好再次承认:1对汉魏六朝不熟;2整本陶没看过
继续寻求讨论:)
参艾柯等《诠释与过度诠释》
多谢楼上承告《讲录》,这本书柜子里很久了,几乎忘了:) 回短消息字数超过了,只好重打。
呵呵,兄真是不耻下问,俺对文学批评了解不多,也没有在陶诗译文方面下过功夫,只是一个普通的陶诗业余爱好者,这里只能就文章中提到的该文本身谈谈自己的看法,也未必理解的准确,谨供兄参考:
粗粗读了兄提供的文章,我的理解是:燕氏对时运的引用和分析,重点便在迈(swiftly)和穆(stillness),从“动”和“静”这“互相矛盾”的意义上进而引申诗歌得蕴意,以作为“假对比”的一个例子。我想就兄的问题“超出陶的多不多?”而言,瓦勒的译文可以说是“失之毫厘”,而经燕氏细读之后的批评如果说超陶“千里”太夸张,至少也是可以按里为单位来计算的。
就“迈”和“穆”就本身的词义而言,是有“动”和“静”的含义的;而在陶诗中的迈迈是指时光往逝,穆穆是说清静和美,因而瓦勒的译文可以说是接近,但并不贴切。对比一下他人的翻译诸如“rolling”和“mildly”等等,不难发现何者更为接近陶诗——不妨设想一下,如果译文是后者的话,燕氏的“二个时间层次”等等的理解都将很难站的住脚。
当然,这样的要求,无论对于瓦勒、还是燕氏而言,都是太高了。因为在他们的时代都没有关于陶诗的好的解释的通俗读本,作为一个外国人,无论是去翻阅后人的笺注,还是去理解古老的诗经,都不属于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那些笺注之类的东西可能在当时的欧洲都找不到),但不幸的是,想要理解陶诗的四言,恰恰非要具其一不可,因为陶诗四言中的很多语句,和这里的“迈迈”、“穆穆”一样,本是诗经中的成语。如果不熟悉诗经中“日月其迈”、“穆如清风”等句子,那只能从他人的笺释中寻找“陶潜诗歌中的典故”,才能去理解诗歌的原意。更不要谈整首诗还涉及到论语,这样的确是难为早期的汉学家和甚至连汉学家都不是的学者们了。
以这个标准而言,瓦勒已经做的够好了。而如果全部怪罪于燕氏的学养不足,似乎也并不合适。有什么办法呢?这样建立在所谓“细读”的基础上的“语义分析批评”本就追求的是诗义中的含混和歧义,是难免会与作者的原意渐行渐远的——如果译文本身就不太靠谱,再带着类似于这种“语义分析批评”的放大镜去看,不出问题才怪——这里的《时运》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关于燕氏那本书中对文本断章取义、带有某些主观随意性的批评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我看来,此类超越了实证主义的“误读”,与其说是某个译文带来的问题,不如说是理论本身所包含的问题。 多谢停云兄——老早以前在群里就说过哪天学陶了,一定请教学兄:)
陶英译,兄有好的本子推荐没?
还有,兄对叶嘉莹的读陶,有何看法? 昨天看到帖子,因对此是大外行,不敢赞一词,只觉得帖子的标题有点好笑。果不其然,引来停云兄的发言。就更外行人的理解能力而言,赞同停云兄的意见,不过,记得燕氏似乎曾在中国大学里教过英美文学,不知其汉语能力如何,当然,即便中文能力不错,是否能算是经验或标准读者,又是另一个问题。不管他是否为译文所误导,只觉得,可能在阐述个人理论时,援用了一个不尽合适的例子,毕竟那是个他较不熟悉而复杂的领域。就陶而言,只好偷个懒,借用古人评阮的话说,其「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呵呵!
记得孙康宜教授在〈揭开陶潜的面具--经典化与读者反应〉一文中,曾推许过A.R. Davis, Tao Yuan-ming: His Works and Their Meanings(Cmabridge Uni. Press, 1983),不知有无叁考价值。 不懂诗,更不懂译诗,解诗。
纯粹是跟师弟聊聊天。 也许我的想法比较奇特,我个人觉得翻译诗歌,其实还是一种创作,或者是一种再创作。就跟李白看到崔颢在黄鹤楼上的题诗所产生的反应一样,两首诗歌固然有其可专递的共同处,但一首诗如果是一首诗,必须承认其独创性。也许这样说诗歌的翻译价值何在呢?认同钱钟书说的,是个媒婆。
1我觉得诗歌翻译不同于其他的文本翻译,是不能用信达雅的标准的(严复这个翻译标准大约是他在翻译西方社会科学的时候提出的吧)。在人类心智中,数学和数学之上的学术,在传递过程中变形最少吧,其他都在所难免。诗歌是变形最大的,关键是,翻译之后是否还具有诗意,以及审美丰富程度。在学术版块里,有pound的汉诗翻译的讨论,也许可以借鉴呀。
2诠释和过度诠释,大约现在还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也许人对文学的理解已经达到了非常细微的层面上。就像物理学研究到量子层面上,这一层面不能靠简单的实证,因为形态随观察而发生变化(薛定谔的猫)。有没有相对好的办法呢?我个人的两个办法,一是看诗歌某一句在整首诗里面的位置和作用;一是诗人是否是在意识层面上认识到他所体验的内心,如果是,那么他通常还会重复书写(这种减法其实太过严酷),钱钟书先生分析李贺和陆游的诗歌(谈艺录)这种减法做得非常好呀。
不过话说回来,正是新批评提供的方法,才能对诗歌中的“晦涩”进行观察分析,但结论是待定的(原因见上)
3。叶先生的诠释方式还是比较传统的,如温敏儒先生说,是在建立同一文化语境,传统的注释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但这也涉及到到“隔”的问题(参见王国维和钱钟书谈隔)。王说,不隔的诗是好诗。陶这首诗歌(时运第一首),我个人以为还是不隔的,不知道论语典故不妨碍读懂。但如果知道这些典故,就可以在心理重建中获得很大的帮助。但也就是在心理重建中而已,并没有直接涉及到审美。 论翻译,楼上的homestudy 兄是常来论坛的行家里手之一,俺们只有洗耳恭听的份。毕竟陶诗的英译,有不少人都尝试过,其中有国人、也有洋人,对英译的评价,几乎可以算作专门之学了(的确也有这方面的专著),不是俺这样的外行能置喙的。
不过说到解陶,还是忍不住来凑凑热闹。前人把读书比喻成饮食,确实是绝妙的比喻,那写或作自然是对食物的烹饪,有的厨师(作者)擅长发现别人没有注意的食材,有的会在配料的比例上有所斟酌,有的则更擅长于在烹饪手法(笺注、解说等等)上加以变化,甚至还有翻译这样的中餐西作或西餐中吃——在我看来,叶嘉莹先生并不属于前面二种,可能属于第三种吧,所以读起来并没有和传统的认知有不协的地方。
对于陶诗这碟传统佳肴而言,最终体现的味觉,大抵也就是彳亍兄提到的或“隐逸”、或“忠愤”、或二者皆而有之。在我看来,无非是因为底料(儒家入世、道家出世),配料(山水、政事)搭配的问题。以《时运》为例,叶嘉莹先生以儒家思想为主料、而龚斌先生则加了不少的道家静之境界;更早的注家们,有的用“游”“乐”下料、不难闻到唯先生得孔颜乐处的甘味,有的调配以晋末景象、也难免会品出欣慨交迫的“苦”味。至于究竟谁该多放一点,谁该少放一点,或者说哪种味道更好,端看食客(读者)的口味吧。至于俺本人,此过这首《时运》之后,得到的却是“非为全儒,亦不干政事”的感觉,也只不过是个人体验而已。 恭喜停云兄呀。这首诗的内蕴也许比较简单,就是“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之意。等了三个季节,时间一到,小伙子就出发了。
不过诗的第一句,仍然建立了一个由宽到窄的时间线(时运相对良辰),所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呀(关于心理上的分析老燕也谈到了)。这便也是老燕所要阐述了“第一时间和第二时间的问题”,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些诗歌里都有这种短时间与长时间的冲突(这是钱的论述模式呀)。
就这一点而言,燕体察到了陶这个小老头不甘寂寞的心态,迈迈和穆穆的效果,我感觉还只是修饰作用。呵呵。说得太多了。惭愧…… 我再跟家学兄打个岔,瓦勒、韦利,综合一下翻成“瓦力”可好?
另外看了archive上的原书(这个什么brsbox在我这儿是完全没法使的,bs……),觉得这老燕同志根本没说什么still就是穆嘛。那么他就抓住了这么两个意思上相反的词儿来invent了,swift/still,如果仅仅读原文,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人把它翻成中文,就让人晕了,我猜这主要可能是译者的问题,还是再来看看后一句译文好了:
穆穆良朝
Solemn the stillness of this spring morning
我觉得吧,这“穆穆”在solemn里面已经表达了(“穆穆文王”嘛——这个据我诬陷,停云兄说是“美美的”意思,哈哈哈),查Waley氏的原译(http://www.archive.org/details/arthurwaleypoems00walerich(这个本子没什么价值,只是正好找到了,有感兴趣的不妨再去找更早的版本),其所译仅是《时运》的首章(这算信达雅的哪条或许也可以说说的?),题作New Corn(新苗,后引罗郁正先生写的词条有个有趣的评论)),spring当作fair,则是“良”的对译;stillness在此似乎没有着落,但在后文(Waley氏未译)有“我爱其静”一句,加得也就不算没道理;只是中译者张冠李戴,把“穆穆”算成still,就比较奇怪了(我们当然也可以强辩说still也是穆穆的含义之一(如《汉大》就把这句诗的“穆穆”解释成“宁静;静默”),但是如果这样,在把燕氏分析的still这个词还原时,似乎就不好办了,怎么拆字好呢?【补按,我倒明白了,怪不得译者非把“穆穆”写成一个字的“穆”,讲究原来在这里。】)。
另外发现google books上有几个有趣的评论,各位不知道看过没有:
http://books.google.com/books?id=mRzPhsSTwLwC&pg=PA200
这就说了燕氏乱引书的问题。我觉得他把fair引成spring,恰恰可以证明他在解说的时候并没有怎么考虑汉语的原文(其实在原书里他说“没有音韵,没有格律”,也仅仅是对译文而发),所以如果我上面的揣测不很荒谬的话,翻译成中文其实倒是按字面翻回来更加方便展开,把陶渊明的原诗放到脚注就好了。
http://books.google.com/books?id=C1uXah12nHgC&pg=PA1377
罗郁正先生写的词条。
http://books.google.com/books?id=4fWf1WlCStcC&pg=PA423 幸好见着原书啊。empson和Waley的翻译一对比,有“意味”啊
Widdowson说Empson改fair为spring,可能与Empson只分析两句有关
称之为 春朝 未尝不可,小序云“时运也,游暮春也”,再说里面也用了夫子“各言其志”的典故,用spring倒也合适。
更妙的是,Empson后面不还分析出“把人生当做早晨和春光”吗?
哪位能提供P兄所说的书(不包括那本没价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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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发良多
引用第14楼parivraj于2009-03-01 19:07发表的 :
我再跟家学兄打个岔,瓦勒、韦利,综合一下翻成“瓦力”可好?
另外看了archive上的原书(这个什么box在我这儿是完全没法使的,bs……),觉得这老燕同志根本没说什么still就是穆嘛。那么他就抓住了这么两个意思上相反的词儿来invent了,swift/still,如果仅仅读原文,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人把它翻成中文,就让人晕了,我猜这主要可能是译者的问题,还是再来看看后一句译文好了:
穆穆良朝
.......
译成瓦力也行,人名、地名若是中英文并排就完美了。
s:21]
就像早年出版的四大名著人名,地名都要划线那种感觉。
Seven Types Of Ambiguity 一书总体评价,在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赵毅衡,1986一书,(p.161)可以了解这本书一直备受批评。当然赵也指了出该书的价值所在。
了解该书的优劣得失,再来看这首英译陶诗,应该保持一种阅读的警觉,我或许把他归于引例失当。
当然也不能只从翻译的角度看问题。
我到觉得这只不过是燕卜荪自说自话,跟我们有时候比喻失当差不多。
在阐述解释一种理论的同时,也在考验读者的理解能力。
这么说下去,可能会离彳亍师弟的问题越来越远了。
parivraj兄喜欢Empson的书,可告知方便下载的网盘或邮箱。反正文件都不大,不碍事的。s:21]s:21] 家学兄继续啊,离题万里可能启发更多呢。
正在对这学兄给的seven types看呢:) hehe,他要是瓦力,原配Alison跟去年来的Eve就该打起来了。我只是因为行兄发起这个讨论,回帖中颇有受了汉译的影响,误执still为陶诗“穆穆”的,才下了您提示的英文原书来核对,这位燕先生虽然往日看些学人的记述颇有提及,但诗论或者译论毕竟离我平时所关心的太远,无暇多加涉猎了。谢谢家学兄啦。
另外,行兄,我开始提那册小书其实也不算太没价值,嘿嘿,毕竟是免费的嘛,但是主要是早上粗心,没找到更好的出处,事实上这首New Corn就在170 Chinese Poems里面(http://www.archive.org/details/onehundredsevent00wale 这版或许是比较可用的(Constable重印的1918年版,另外Constable到今天还在印这书呢,呵呵),其中这首诗在第79页,Archive上还有几个美国A.Knopf的版本,想是后出的北美版,该诗在第116页),早上翻了好几回,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没瞧见。
再另外,燕氏这书,我看到的是1949年的2版重印,而初版早在1930年,陶诗这个例子,不知道是当时就有,还是修订时添入的? 燕卜荪的第二版序言说,离第一版16年了,居然改动的如此少,“使我有些吃惊”。陶诗这个大例子,估计一版就有了。
我想看的是那个Practical Stylistic,承P兄相告,看了Widdowson解说的一段,他说燕“make of poem”,我不太确定这个make of是贬义还是褒义,譬如创造——捏造 :) 所以想翻全书看看。
Widdowson说作为汉学家的燕故意改fair为spring,我不太清楚燕卜荪大学写这个论文、后来改成书的时候中文到啥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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