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lunuo 发表于 2009-2-23 01:40:13

过于庞大的世界(最近的读现代诗歌有关书的阅读笔记)

最近读书,自觉不自觉地将新诗这几十年的历史游走了一遍。想想有趣,汇报一下。
最早还是读黄维樑,黄是香港人,最近也在大陆这边走走。我知道他还是因为夏志清先生,也许是因为黄在台大读书的时候,师从济安先生(他的黑暗的闸门终于出现在国学数典了,下载要趁早),后来去美国读书,自然就靠近了志清先生。先别管他们,说黄的书《新诗的艺术》吧,这是他80年《如何读新诗》的扩展版本。如何读新诗呢,其实很简单的,他说,就是先变成新闻稿(散文稿),弄清5w(who,when,where,why,how),弄清基本事实,读懂诗歌,鉴赏诗歌就算完成了6成。他这种提法无疑很重要,现在人读诗往往不知道如何下手细读,我看呢,就要先弄清这个。当然弄清这个只是第一步,遇到很复杂晦涩的诗歌的时候,就不管用了。但这是基本功,没有基本功,怎么谈下一步呢?我也尝试用这种方法分析了刘长卿的的那首短诗,可做参考呀。此外,黄还提出了新诗与旧体诗歌的分别,简单的说呢,就是旧体诗僵化了,陷入了“套式”。他说的套式大约有两种,一是固定位置出现的固定词,比如4言绝句中出现在第3句的“可怜”(可怜九月初三夜之类,他一下子列举几十个同样的情形),一是为满足套式(比如一行5字或者7字)而凑字,连老杜也不能例外。而新诗歌需要新的心情,新的语调,新的情思,这些都是旧体诗歌所无法承载的,于是酒瓶不能装新酒,旧酒袋子破裂,新诗诞生了。这种说法很是有趣,然而未必完全(下面还有论述)。他因为熟悉台湾诗界,所以介绍了很多的台湾诗人,比如痖弦和郑予愁。前者分析了《上校》这首诗,在意象的联想上非常到位,并且基本完成了诗人所期许的那种“每一句诗都是整首诗歌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原则。实际上,5w法,的确使诗歌解读产生一种“完整”的幻觉。他分析郑的是《错误》这首非常有名的诗,特别强调了郑在诗歌表现上的男性主导地位的特征,这大约已经不是5w,而是涉及到读诗的第3层(关照)了。黄在分析余光中先生的诗歌上非常起劲,很多都是谈余的诗,包括余光中一些菜帮子诗,呵呵。余的诗歌相对而言都比较容易懂,而黄的分析方法又比较简单,两相之间就有了火花,也在所难免了。黄自己也创作诗,多是独白戏剧体,在这本书最后还附录着他一首诗歌及分析。
黄的这本书对于想了解一下新诗,或者想自己尝试分析诗歌的同学非常重要。如果能认真读完他这本书,80%的新诗都可以读懂了,这是件了不起的成就呢。
有了黄的书打底,就可疑进一步提高一下自己的修养了。我尝试阅读了台湾的现代诗歌,大约是从50年代慢慢开始的诗歌创作,其中最喜欢的当然是痖弦了,应该说他也是台湾诗人里面成就相对比较高的(个人认为)。然而,读懂了诗,却说不出诗歌的好来,我知道自己还需要充电,这时候就是看夏济安选集的时候。夏先生的选集我以前看过一点,都是涉及小说的,比如论鲁迅先生作品中的黑暗面,比如彭歌的小说,比如旧文学与新小说。现在读了几篇诗,再回过头来看夏先生的集子,看到有谈论新诗的,自然非常高兴。夏先生的文章发表虽然比较早,可篇篇都具有震撼力量,不过时的。夏先生谈论诗歌有几篇文章,第一篇是谈论新诗语言的,白话文成为新诗的构成语言,自身具有驳杂流变的特征,因而新诗也无法拘于旧形态(大约是这个意思吧),第二篇叫《两首坏诗》讲旧体式或者新诗中的“固定反应(stock response),这是从夏志清的来信中谈到的。这个概念来自新批评(understanding poetry 论坛有卖),大约讲诗歌要给读者提供新鲜的刺激,陈腐的意象或者需要作者去填空的诗都不是好诗,夏先生翻译了这部书的几节非常好,我有时间一定读读原文。还有一篇是讲读诗的适当联想的,我以前看了个开头,后来有事情没有读完,以后一定要补上。
夏先生的这几篇文章写得非常亲切,而且富有启发性,而且非常细致精密,可惜我只读了一遍。只能以后多读几遍,也许有更多的体会吧。不过,就固定的反应这一概念来看,旧体诗的发展的确发生了问题,一是自身无法突破旧的意象,一是宗唐宗宋使得后来诗人失去了表达内心的渴望(影响的焦虑呢?)。而且,他谈坏诗,还谈到了诗歌的审美价值问题,不但旧诗,新诗中的固定反应更多,衰老僵化的更快。而且新诗无法象旧诗那样精致了,因而新时必须有新的突破才成。
叶维廉先生是夏先生在台大的学生,却似乎关系并不够亲近,至少不像白先勇那批人那样(我感觉)。但我其实很早就买了他的《中国诗学》这个探讨诗歌的集子,看过几篇,印象不深刻(也许没有准备好的缘故吧)。这次读他关于新诗语言研究的文章, 是王晓明编辑的《20世纪文学研究》中的一篇,探讨新诗的语言的策略。主要从3个方面,主观叙事,语言组织和声音。其中第一部写得尤其好,分析郭沫若等人诗歌的主观性,同时剖析这种主观诗歌所营造的新世界的景致的虚幻。叶先生在新诗分析上的文章不少,还需要慢慢读才能知道整个的大概。
就这样我边看边想以前读过的一些新诗,比如戴望舒的诗歌,他的诗歌是比较好懂的。现在也看出了他诗歌中“残缺的部分渴求整体”的这么一个观念,比如出现在《断指》,《雨巷》《我用残缺的手掌》等。还有卞之琳先生,他最喜欢使用的“尺子”,用一把小尺子来衡量时间和空间。(这也是一个小部分来观察其他部分或者整体来着)。这的确让人欣喜,因为新诗终于找到了“庄子”的传统,那种从有限开始询问无限的勇气和智慧,然后,他们都死了。(有时间我分析一下雨巷及距离的组织吧)
我还剩下一个拦路虎,就是穆旦(查良铮),他是金庸先生的从兄弟,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但我最早知道他还是在他翻译裴多菲的那首诗上。这首诗歌因为鲁迅抄录了白莽的翻译而闻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鲁迅先生有这首诗的德文版,也许知道白莽的翻译的问题,但他没有指出来。实际上,也许夏济安先生的书里,对左联5烈士的评价并不象鲁迅所提供的那样明确:他们为中国的未来而牺牲。穆旦先生的翻译更接近裴多菲,那是战士在面临死亡前的犹豫,却是真的声音。我开始的时候却不喜欢,以为过于优柔。我问朋友,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白莽的翻译。朋友说,中国古诗所特有的铿锵节奏,是更愿意为人所接受的。我知道是这样的,《满江红》不是岳飞写的,却被追认为岳飞的代表作,而岳飞写得诗更像牢骚诗: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大约是真的,因为岳飞并没有想特意为自己的形象写诗,他写不过是为了抒发内心,没有想过投稿之类。
这就是我最初对穆旦的认识,我早就买了本穆旦诗选,是他45年以前的多首著名的诗。他的诗唯一的特点就是难懂,好像不是中国话写得。我也看过很多不像是人话的朦胧诗(及以后的诗),但他的诗和朦胧诗还是不一样。我还是蛮喜欢很多朦胧诗的,可惜朦胧诗里面有太多的劣质品。而关于朦胧诗的讨论的结果是朦胧的,所以黄维樑对朦胧诗也有些反感。我倒乐观一些,如果加以时日,总能在这些沙子和金子混杂的朦胧诗里淘出点什么的。比如海子的一些诗,我还是蛮喜欢的。(有时间也许会分析一下《面向大海 春暖花开》)
还是谈穆旦的诗吧,难懂就需要钥匙,我找到的钥匙是香港人梁秉钧《穆旦与现代的我》。他写得的确非常好,这篇文章来自他博士论文《对抗的美学》里。我讲它发在读书参考版了,大家可以参考。他以穆旦诗歌里对自我的认知做为切入点,探讨了在进入现代以来,自我的变化。自我不再是固定的,而是富有流动感。这便是现代的我。有了现代的我,就有了现代的诗。穆旦的诗依然很难懂,但至少有了一个解读的方向,当然还有更多的方向,比如死亡在生命中的存在。

这也许是我将要面临的问题,现代诗人比古代诗人要忍受更多的孤独。从屈原开始的放逐和自我放逐(叶维廉一直认为自己处于放逐状态),到诗人离开官场向往田园和山林,到诗人摆脱精神枷锁追求性灵,中国诗歌仿佛越来越善于营造幻相,或者是逗留在前人的幻想中。鲁迅说“睁了眼睛看”,看到的是死亡和即将的死亡;如果还有,就是几个清醒者不免死亡的恐惧与孤独。这也许是鲁迅的噩梦,因为这一天似乎一直没有到来,我们还相亲相爱。可如果这相亲相爱不过是一种温情的幻觉呢?如果想爱而不得呢?我将如何面对个体,这不免死亡的热的身体呢?现代的人在小心的试探着,体验着,幻觉着。如果有一条长长的巷子,仅容两个人侧身穿过,一个微雨的天气,我在巷子一边,对面走来一位姑娘。我渴望这位姑娘,我却无法和她交流,只能在她和我侧身而过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丁香般的味道……(雨巷)
又或许是远方的朋友寄来了明信片,是一副风景,这风景引我进入梦乡,在梦乡里我走上找寻朋友的路。我偏又在梦乡里迷了路……(距离的组织)
又或许是,像所有的浪漫的诗人的死亡一样,人们或他们自己要营造一个最后的归宿,是李贺告诉他母亲,说是上帝建成了白玉楼,叫他去写记文。这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失去儿子的母亲?这薄薄的谎言,最让人不忍心扯破。海子也说,我明天就这样,那样,还周游世界。他将成为更大的主宰者,给每座山命一个温暖的名字。这美丽的谎言,的确温暖了不少的读者,死掉的是海子。

也许我们终于可以回到鲁迅了,他对待孤独和死亡,至少表现了些许的英雄样子(给谁看呢?),也许只是一种生命本能的“偏不”使然。“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
去吧,我的阅读笔记。

好翻译 发表于 2009-4-9 11:10:56

引用第0楼bulunuo于2009-02-23 01:40发表的 弄清5w(who,when,where,why,how)
.......

一般来说,5w应该不包含how,应该是who,when,where,what,why

这是黄先生的自创。还是楼主的摘抄错误?

按道理,新闻稿的5w提法并不准确,应该是5w1h,who,when,where,what,why and how.

bulunuo 发表于 2009-4-9 15:31:47

不是在这篇文章是在另一篇读诗那篇,呵呵。惭愧,兄记忆超人,我曾懒得重新验证一下(其实查google就可),在数典就瞻仰过兄的椽笔,呵呵。欢迎兄多提意见。我做学问不扎实,见笑了。

好翻译 发表于 2009-4-9 16:32:04

引用第2楼bulunuo于2009-04-09 15:31发表的 :
不是在这篇文章是在另一篇读诗那篇,呵呵。惭愧,兄记忆超人,我曾懒得重新验证一下(其实查google就可),在数典就瞻仰过兄的椽笔,呵呵。欢迎兄多提意见。我做学问不扎实,见笑了。

兄知识渊博,学问扎实,不必谦虚。小可到园地不久,但对bulunuo兄的文豪手笔可是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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