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色的语言——叶渭渠《扶桑掇琐》阅读札记
叶渭渠在日本文学研究中的地位如何,并非我所能细论,直须说《雪国》的译者,川端康成专家,我以为便已足够。《扶桑掇琐》谈游踪,记唱和,访幽悼古正是本意,但我印象深刻的倒是那些娓娓道来、夹杂在日中美学比较和日本文学研究漫笔中的学问之道:日本五行木、火、土、金、水不同于中国的金、木、水、火、土,深刻体现并反映出日本人的自然宗教;千利休确立草庵式茶道,以尽弃世俗羁绊的“空寂”为璞朴之至;日人以纤丽细小为美,北原白秋唱溪流而不歌大河,松伟芭蕉写的是三行十七音节,五七五格律的世界最短的诗——俳句,爱的是“色鱼长一寸”、“苇间一鹤鸣”的精致与清丽;日本美学的精彩是“物哀”(もののぁわれ),由“物”而“哀”,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中,触物而情起,物我两合,而心已鹜八极,欲辩已忘言……
不过,色色却与色情无关。:)
色是颜色。日本人的色,最爱的是白。《古事记》中讲日本诞生的事情,第四个岛就叫“白日别”,白是“太阳的光芒”。日本文学中为何多出现雪、月、花?因为雪是白色,月是白色,花也是白色:《万叶集》的咏花色的歌520首,白花类共204首,占首位,其次是紫花类,共137首。
色是日式汉语。日语引进汉语,从取音舍义到训读,造成日汉两种语言的分合,所以,日语中的色,含有色彩、表情,乃至华美和恋爱的情趣,“好色”是指一种选择女性对象的行为、“好色文学”就是以恋爱情趣作为主要内容,以探求人情与世相的风俗,把握人性的深层内涵,倒有些“关关雎鸠”的中国古风那种真切,透穿皮囊而见真义那种宗教情愫,甚至直拷性情于灵魂深处斗私批修紧要关头那种堕落到旖旎的风光了。 雪国 好久没有听到的名字了。再次看到。一个名字,一段回忆
庸常生活的饮者——刘靖之《和谐的乐声》阅读札记
不知道是承载力的限制太强,艺术生活日常化程度太高,还是文化两栖太久,真能用敏感文字晕染人心中温柔罅隙的,记忆中把语言、翻译类随笔写到妙笔程度的,依然得数刘绍铭、董桥、思果以及更老派的乔治·高。这本文集所展现的翻译图景是关于庸常的生活的:似乎香港学人们总是在做着文化普及者的工作,所以,《大公报》、《商报》作为园地一方面把观察和书写现实生活变成了他的最大职责,另一方面又让他深入到难以超脱,于是,譬如傅雷的音乐翻译这种本来上佳的话题,如果知道刘先生是香港翻译协会的会长,同时又是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客座研究员、英国皇家艺术学会终身会员,那么我们的臆度中,由他来谈这个话题会是如何引人入胜,可惜它要么在刚有些意味的时候就划上休止符,要么就转到单纯的音乐欣赏上去了,而港府的“两文三语”政策、传译的公价375美金每小时、翻译协会常缴会费的活跃分子仅仅区区80人之类经意不经意透露的数字,倒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他作为知识分子的“公共性”。
他对余秋雨将香港文化的最大问题判断为高尚文化和流行文化没有对接起来的反驳是有力的——“多元文化的社会需要多元化的文化艺术,雅与俗通婚生下来的杂种可能给人冷落。” 但是,后记中所谓“中国的翻译,自“五四”以来以文学翻译为主流,虽然近十几二十年来译界逐渐向多元化发展—如翻译理论、科技、经济等,但文化学术界仍以文学翻译为主。这本文集则从日常生活、音乐和香港回归前后的变化的角度,来漫谈翻译,为这个课题多提供几个侧面”,却是我们真希望他做到而他所没有做到的。
关于杨宪益夫妇对酌、尤其是杨当戴称爱的就是自己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态而再浮一大白那样的记述是妙趣的,而刘先生自己则是一个庸常生活的饮者。 想歪了,哈哈。
凝重的与弥散的——吕同六《寂寞是一座桥》阅读札记
学者型译者是吕先生所推崇的。他心目中的典范是《神曲》译者田德望:翻译须理解意义,而但丁《飨宴》称意义包含四个层面——字面的意义、譬喻的意义、道德的意义、奥妙的意义即超意义,四者齐备方可称掌握;田先生译本《神曲·炼狱》约41.4万字,作注1311条,译文近7万字,而注释文字34万字!倾一生功底和十八年的岁月于一本著作,难怪“寂寞是一座桥”。学者型译者也是吕先生的夫子自道:为索考Ermetismo之译名,从二十世纪20年代意大利法西斯恐怖带来的“生活之恶”到催生“我不晓得别的拯救/除去清醒的冷漠”之精神向内转而企图构建心灵深处的防御体系,再较之以中国4-5世纪立意超脱现实、“复得返自然”的陶渊明,从思想背景、艺术手法到语言表现,要澄清的是“隐逸派”和“隐秘派”这面上的一字之差和内在的深刻误读,凸显“一名之立”的踌躇。
作为事业的翻译是凝重的,而作为研究的文学是弥散的。
文学的“势力范围”是广阔的,譬如,《神曲》的影响、流传,原来并不限于文学而向更宏阔的艺术领域中多有伸发:柴可夫斯基有幻想曲《里米尼的弗兰齐丝卡》,李斯特有交响曲《但丁神曲》,插图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博蒂切利的细密画插图、英国诗人兼画家布莱克水彩插图、法国画家多雷的木刻插图,此外还有罗丹大师的素描和巨型雕刻《地狱之门》,当然,不能忘了还有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画家古图索。
作者的关于文学阅读的体认也颇有特色:阅读《神曲》,也不妨先读《地狱篇》——因为地狱入口处刻着铭文:“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阅读有时是一种历险(但丁:《神曲》);阅读有时是一种新眼光的输入,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的散文就不同于他的戏剧,好比古罗马时代建筑物大门上刻着的雅努斯雕像——这位古罗马神话中的神明,有着两副不同的面孔(梅特林克:《花的智慧》);所以,“阅读是一种旅行”,卡尔维诺有句名言说:阅读就像在丛林中前进(卡尔维诺:《寒冬夜行人》)。
奇葩中的花骨朵——林一安《奇葩拾零》阅读札记
也许是相比蔚为庞大的英美文学,拉美文学在数量上显得稀奇?又或许与其他区域的文学相较,拉美文学因其偏好的魔幻表现方式而在手法上显得离奇?林先生以“奇葩”命名自己的这部作品集;虽然“拾零”,笔迹却从阿根廷到智利,从人物到作品,既侃博尔赫斯(包括他那位拜过长城的日裔“小”老婆)等大腕,也谈不太为国人熟悉的文坛小字辈。这书更准确的选取视角是文学研究与欣赏,而并不是符合这套《巴别塔丛书》关于“翻译随笔”的定性,这从文章大量来自《世界文学》、作家文集序跋与作品散论可以明显见出。不过,讲起“名从主籍”这个翻译中看来最常识、但也最被人想以为然的问题来,林先生倒从西班牙这一非英语语系中给出了绝妙的例子,倒算是精美的花骨朵:
西班牙语姓名按教名一父姓一母姓排列,一般在称呼时,人们只称父姓,或教名加上父姓,有时只称呼教名,除在一般较为正式的场合外,母姓常省略不用。所以把《百年孤独》的作者Gabriel Garcǐa Màrquez叫作“马尔克斯”而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绝对是个错误;
哥伦布的意大利原名姓为Cristóforo Colombo(克里斯托福罗·哥伦博),古姓Columbus(哥伦布)。哥伦布到达西班牙时,既不愿叫按照意大利语语语音和词尾变化而形成的Colombo(哥伦博),也不愿叫根据西班牙语语音和词尾变化而形成的(Colomo)(哥伦莫),而启用其家族古姓Columbus(哥伦布),西班牙文相应变为哥伦布自己愿意接受的Colón。所以,《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北京,1985)《科隆》(Colón)条中有四条释义译法出错:洪都拉斯北部省份;古巴马坦萨斯省东部城市;巴拿马科隆省会;西班牙裔意大利航海家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长子迭戈·科隆(Diego Colón, 1479-1526)——前三者是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纪念,而第四,当然该是子随父姓,没道理要叛出家门的! cicero兄这又是个系列啊,呵呵。
引用第0楼cicerocicero于2009-02-16 15:23发表的 色色的语言——叶渭渠《扶桑掇琐》阅读札记 :
日本五行木、火、土、金、水不同于中国的金、木、水、火、土,深刻体现并反映出日本人的自然宗教;
.......
叶先生跟兄看来都是不怎么吃中药的。这木火土金水就是中医(当然往上就是秦汉的五行学说)五行相生的顺序(相克是金木土水火),当年日本人应该也是从中国学的,而非他们自己的发明。另外偶然想到七曜里除去日月排成个圈儿的话,顺序跟“中国的”金木水火土就是倒了过来,这也是从西域而中国而日本的。
我想这两样东西本应该像日本这样分开来说的,但是可能在中国后来就有了那么个混同,金木水火土占了上风,以致于博学如叶先生也只知有五行而不知具体的顺序了——当然他以之推到民族性而作的一通联想可能还是有价值的,只是需要更严谨些的对比而已——另外金木水火土这个顺序怎么来的应该也有人研究过,回头打听打听再说。 回禀parivraj兄,《书经.洪筹》:“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爱稼穑.......”不知道这个金木水火的顺序是否与此有关 哈,本来不想牵涉洪范这个顺序的,又被兄引来了。先秦文献里也还有木金火水土之类好些别的,刚才又查到了金木水火土(所以我上面扯到七曜几乎肯定是没道理的了,呵呵),大概是各家理论不同的反映。后来应该是木火土金水(相生)、金木土水火(相克)占了上风并在中医理论里(兄研究风水不?那里头好像还不大一样?)沿用至今(但刚才搜索《内经·素问》里似乎也有一次说”金木水火土“,回头查查是否有人对此作过解释,别的说法肯定也还有),但是金木水火土似乎一直都有人用,而且成了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顺序,这个顺序顺嘴(不知道在古代顺不顺嘴,呵呵)而不好理解,于是又有人想办法给它去找各种理由了。我想这种顺序在日本一定也能找到蛛丝马迹的(期待熟悉日语和日本文化的朋友们指教),只是他们那里更有道理一些的木火土金水比较吃香,那么就此来对比两国的文化,应该说也是有趣的,叶先生在《掇琐》59页结合他对《万叶集》的研究,强调树木在日本民间信仰中的地位,更是很好的意见。只是,他如果认为中国五行顺序只是金木水火土,而这个顺序又是”推移“的顺序的话,可能就有些欠考了。我的回帖,也仅想说明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几天比较烦躁,说话都跟吃了炸药似的,呵呵),五行学说很麻烦,此间也多通明经学的专家,如果能有机会请他们指教就好了(不过应该不是在cicero兄这个帖子底下,否则又给他扯远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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