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暖 发表于 2009-2-3 15:22:12

门关了

二十二岁开始的时候我在成都。杜浅说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我笑那只是一句广告词。那时我还年轻。但是世故。那时我还滞留在威那里。

我有着漂流瓶一样的命运。大学毕业后的我像一只虫子在街道上缓缓爬行。那个北方小城永远有着充足的欣欣向荣的阳光。却抵达不了我的心。我茫然失措的眼神很美。但是荒凉。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扼制那些花团锦簇的荒凉。我希望人生是昙花一现的优美和动摇,又脱离不了营营苟且状稀薄的命运。我怀疑所有姑且看成现实的真,纵容自己渺小而深刻的活着。据说,那时活着是唯一坚持的理由。而我只不过是想推翻。

威在成都。威说地震后的四川是一个湿润善良的孩子。而成都是滋生真善美的温床。我被威曲折的言语感动了三天。三天后我在网络上给威留言。我说我决定去成都了。

我在那辆传说是中国最差的列车上颠簸了两天。然后看见了断裂的山脉,倒塌的房屋,桥梁,帐篷。灰尘和阴影的依附。到达成都的时候是下午。天色昏暗。人群喧嚣本分。那一刻我和这座灰色的硕大的略显慵懒的城市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息息相关。连接两座城市之间的路程是被人丈量过的,是遥远的。连接我和这座城市之间的路程是被袭击过的,是可有可无的。

威说走过的路是旧的,看过的风景是旧的。但是你走过来之后它们变成了新的。那是在火车站出站口。威接过我的箱子。那副画面穿插在人群中平淡无奇。对我来说却似乎是一种逃亡。我把箱子交给这个大我八岁的从未谋面的男人。然后跟随他的脚步走。我不清楚自己背叛了什么又皈依了什么。我似乎把自己交给了一个看来平淡乏味的男人。我好像丢掉了什么,丢得远远的,又不想回头去找。因为知道找不到。我是那种认命的人。象《蓝莓之夜》里长发的女子。执意。并且孤独。

我和威认识三年,素未谋面,是陌生人。威说我是他心头最柔软的部分,时有隐痛。我不以为然。

路过锦里的时候天突然下雨。暴躁的雨点急促的打在车窗上。看不到天的颜色。心突生苍凉。

我知道从我打出那段留言时,我的部分命运便和威绑在一起了。我并不清楚自己的前景何在。我的视线被茫茫然的雨水隔成断层。那天我成就了一个目光短浅的女子。

我从不曾尝试和男人一起生活。我知道自己的底。我不懂生活。我不懂的时候我会恐慌。这是我的问题。在成人的世界里我是一个蹒跚走路的孩子。一块千疮百孔的纯白的坯。我喜欢尝试一些看不清楚过程却可以触摸结局的事。这构筑了我的畸形和慌张。

我不喜欢威。三年前是。三年后也是。于是我知道了有些等待是没有结果的。我从来不擅长脱离自己的内心。但是我无法对威轻易说不。那段艰难的灰蓝色的日子里,是我和威经历的仅有的二十九天。二十九天后我把行李搬到杜浅家里。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洗床单拖地板收拾房间。然后给威发信息:我走了。

离开一个人是最简单的决定。走近一个人却是一种任性。具备冒险性。杜浅长相善良,这似乎是一种指引。善良的人是安全的,这是冥冥中一种未知的倾向。杜浅在地震中失去了家。他是落单的压折状态的飞鸟,无精打采的,暴露绝望。我知道这样的男人是在承受。也许我们可以相依为命。

很久之后我和杜浅在一起之后,我们回头去看过去的日子,然后一起感慨。时间是这样的转瞬即逝。陌生的男孩和女孩躺在纯净的空气里说话。若有若无的深刻似乎抵达了灵魂。内心深处巨大的震动轰鸣仿佛天地最初的完整。

杜浅说认识你之前我没有记忆。你走过来的那一天我才来到这个世界。我是新生的,仓促的,我是你的,我没有别的,我只有自己。而这些。全是你的。

杜浅是柔软的。他的鞭笞是他的软弱。他是悲剧动摇过的。他是摇摇欲坠的。他沉默着。充满着眼泪。

我心疼杜浅。犹如心疼自己。我们是不同状态的。但是我们同样孤独。把我们系在一起的,是宿命。杜浅说他相信这个。其实我也信。

我们循规蹈矩的活着。不乏激烈。感恩存在着,升华着。然后有了争吵。生活是琐碎的。是平淡无奇的。是堆砌着的。我其实早该有过准备。但是承受仍不具备延伸。会有眼泪,委屈,疲惫和麻木。两个孩子。脆弱的。时而胆战心惊。久而久之,磨砺冷漠。

我知道我们都是畸形美好的孩子,我们具备所有的诚实和美德。但是我们不被上帝眷顾。每次争吵我都会想离开。离开是解脱,是沉沦的开始。离开让一切变得简单,让我们拥有三头六臂,来审视自己的过分和软弱。杜浅阻止我离开。他回归孩子的眼泪。他说爱。纵然爱已经不再是需要。而我每次都会留下。我不觉得自己很依赖这个男人的宽容。但是我重视那些眼泪。我知道那些碎钻状晶莹剔透的眼泪是杜浅长久以来最珍贵的真实。我热爱着的阴雨连绵的天气。是我奢侈情绪的起始。

杜浅说我是一个胡作非为的人。我承认我的爱好是往死里折腾。我们每天都要吵架。就像每天都要做爱。这延续成一种规律,一个模型。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是有毒的,慢性的,有着长长的潜伏期。或许会打败我一如既往的处境和眺望。但是我一直向前走,束手就擒状,我希望自己真的可以被平淡如水的生活俘虏,让我做它的傀儡。心甘情愿。并且不乏妥帖自然。事实上我只是惧怕我不能。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蠢动的暗涌。而杜浅从来都不是方向。

我和杜浅都是面容单纯的孩子,在自己的世界盲目取舍,都有着自以为是的手指。我们或许爱着。或许不爱,只是相互取暖,幻想可以挨过生命中冰雪皑皑的寒冬。因为我们还是孩子,所以我们并没有什么错。杜浅一味的维护。就像我长久以来的推翻。

有一次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在汹涌的人群中纯净贴切的笑。我们一起爱上了所有和水有关的游戏。打水枪弄湿了我们飞溅的笑声。冲浪时透过茫茫水帘看见的虚幻终点似乎只是人生界限。而旋转风车成就我长久的噩梦。那个肆意作为的冰冷机器旋转,空翻,没完没了的上升,下降,疾驰。天空近在咫尺又远在九霄。地面上的人群似乎是我坠落的终点。我听见自己的尖叫。而杜浅还在我身边。风声入耳。瑟瑟回音。我的声音如此薄微晕眩。我不能闭上眼睛。我害怕死在自己制造的黑暗里。我无法抵挡失重的摔打。我时时觉得自己脱离了平衡,被摔向巨大而喧嚣的黑暗。我死死抓住杜浅的手。我说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我恐惧苍白的声音在空气中重复着然后消失。我听见杜浅焦急的声音定格了,他说糟了。

游戏结束后欢快的人群跑下去向朋友渲染她们的刺激和快乐。只有杜浅知道我刚刚挣脱死亡的牵引。阳光暴躁猛烈。我赤着脚寻找我的鞋子。我白色的优美的鞋子。杜浅抱着我,两张年轻的脸靠在一起,没有笑容。路过相片冲洗室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镜头中年轻的女孩嘴角有着一丝拉长过失重的笑。她茫然失措的看着天空。深色裙摆上折射逆来顺受的光,似乎印证了她数次阐述的话:随我生。随我死。

我知道游乐场上生和死的抽离将我摔向了黑暗的深渊。我脆弱的心脏被扭曲延展。死里逃生之后的我有一点感慨。我惧怕失重。我开始讨厌升降电梯。我知道我心底的黑暗又扩大一格。而我对这些无能为力。

我是活在噩梦里的孩子。我夜夜看见自己跌落深渊。疾驰于虚空。那段永远没有尽头的下坠充满死亡的味道,让我畏惧。血腥无法让我快乐。我始终懦弱。

我的恐慌感染到一些人。昊是沉迷其中的一个男人。昊有着卷曲的头发,笑容诡异。昊是新疆人。而新疆有我喜欢的天山。这样的关系总是看起来一目了然。并且拥有根源。昊找到我的时候是秋天。他说北北我看了你的字。你渲染荒芜和重生,你标榜绝望和孤独。而你最邪恶的是你不会邪恶。我寻找你,我想死在粉碎里。而你说粉碎是你的目的。

我知道一段归隐般的生活让我退化。我已经不再敏感。关于爱情我从来都做不到滴水不沾。但是我越来越迟钝了。我知道这是一种反映。我羡慕的词语从来都和天长地久有关。我为爱而生。但是我擅长葬送感情。这是我长久以来的门槛。我跨不过去,我不埋怨但是我缅怀。我喜欢制造景观。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

昊说你在哪里,让我看到你。

我从来都不知道见面对于两个陌生的人预示着什么。我们生命中有太多的陌生人。陌生是一种景象的储存,一种视线的障碍。但是当我们跨越障碍之后又会怎样?长久的单调生活让我丧失兴致。我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是隔了一层玻璃看上去才挺美。这其实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夸大和扭曲。我拒绝昊时显得力不从心,我低估了平淡如水的生活对我的侵蚀。我的思维空前单调匮乏。我甚至不能自如的控制谈话的主题。我看见自己的变化,它是那样具体而深刻。我相信人的思想像石头一样孤独坚硬,可是时间却有着滴水石穿的本领。溃败一地的,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成长和决心。

我开始期待昊的电话,这让我感觉不堪。我知道自己可以随时随地的渲染背叛,我清楚这其实是种冒险。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是过渡,有着未知状态的已知因果。我憎恶自己的颠沛流离,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蒙蔽羞耻。

昊说我让他着迷。声音以及其他。他说他相信这是注定的诠释。我们是渺小的,是被意志所指使的,没有独立状态的凡人。一些事情的发生,我们无能为力。只有看着自己走过去,溺水身亡,或者羽化成仙。都只不过是一场演绎。可是我们需要这样的孤注一掷,这就是所谓的经历。

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被爱着的,这让我感觉温暖。这不是我的光荣。

我拒绝昊的接近,我用我拙劣的演技敷衍他。我不怎么清楚这个男人可以带给我什么。他始终带有面具,我只看见他孩子状慵懒的天真。我感觉这并不安全。感觉不安全的时候就不再去尝试,这预示着我已经老了。

一直到昊回新疆,我们都没有见面。我觉得迷离的遗憾好过撕破的赤裸。而我和杜浅的关系一直像风向标一样摇摆不定。争吵激烈的时候我总是试图颠覆。杜浅阻止我,他太熟悉我布置的场景,他会哭,他哀求,他渐渐明白如何控制我的底线。恰如其分的给我歇斯底里的空间。我其实感激这个宽厚的一心一意对我的男子。这样的感激让我长久丧失离开杜浅的决心。

一个秋天的深夜。昊发信息给我。他说:是这样相似的夜晚不相称的场景,成都和乌鲁木齐,你和我,距离是最残忍的敌人。可是北北我想念你,深刻的,夹杂起伏的痛感。亲爱的,来我身边,让我们相互映照,长久偎依。

杜浅看见了这条信息。他一直患得患失的忧虑似乎成了现实。他从来都不是擅长抒情的男人,但是那天他用冷峻的目光看着我。他说:北北,你用刀插在我右心房。

其实我应该了解杜浅的忐忑。他是没有任何安全感的。灾难和爱情的袭击让这个沉默的男子神情黯然。我其实应该一直在他的身边安慰他温暖他。代替他失去亲人的痛。可是事实上我没有。我总是说分手吧,我早晚是要走的。所有的日子累计起来是无法估量的伤害。我们在猜忌和冲撞的同时动摇着微薄的两人之间藕断丝连状的信任。

其实我知道我和杜浅之间的问题。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昊的一条信息。而始终没有见面的昊可以作为心中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去依附。我懂得怎么去摆设男人。但是我很累。

那晚我离开了杜浅。而杜浅第一次没有去拉我的手祈求我留下。一些伤害已经深入骨髓。我们需要时间给自己答案。这是我们的罪孽。不是别人的。

天黑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各自上演,这就是生活。而我所有的悲伤都和夜晚有关。爱情的萌生和灭亡,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我渐渐相信了自己应该是独自一人的。我闯入了杜浅的世界。这其实并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在我的心里已经渐行渐远。我其实不应该来打扰他。我其实不应该去打扰任何人。我应该一直是一个人。我不应该涉足爱情。我说过了爱情是我的死区。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夜晚离开爱情。我透明的没有眼泪。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不喜欢成都。而我留下来这么久只是因为这里有杜浅。我一直都认为我不爱他。然而在这一刻我发现其实我已经爱过了。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其实是爱着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去承担这份伤痕累累的感情。所以我做了不光彩的逃兵。我其实在故事的结尾对杜浅说了一句万分俗气的话。我说:杜浅,我走了。也许不再回来了。但是如果回来。就会和你一生一世。然后我看见门关上了。爱情消失了。门里的人哭了。

eguitar 发表于 2009-8-24 18:36:27

好文字,很喜欢。看了一半,等会再看。

eguitar 发表于 2009-8-24 20:53:50

看完 了,楼主的文字功夫真的厉害

emppp 发表于 2009-8-25 09:22:35

被楼主的题目给吸引过来,看着看着心里有了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是因为地震、是因为情感的波折、还是因为那份刻骨铭心的感叹之情!看得出楼主的心理波动,既然是小说,还是别太较真,不过看完后心里却不能不浮想联翩,情之于心,情之于情,怎一个情字了得!开启一扇门不易,而关上这扇门又需要怎样的勇气!

一千零一夜_1 发表于 2009-8-25 21:14:40

引用第0楼王子暖于2009-02-03 15:22发表的 门关了 :
二十二岁开始的时候我在成都。杜浅说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我笑那只是一句广告词。那时我还年轻。但是世故。那时我还滞留在威那里。

我有着漂流瓶一样的命运。大学毕业后的我像一只虫子在街道上缓缓爬行。那个北方小城永远有着充足的欣欣向荣的阳光。却抵达不了我的心。我茫然失措的眼神很美。但是荒凉。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扼制那些花团锦簇的荒凉。我希望人生是昙花一现的优美和动摇,又脱离不了营营苟且状稀薄的命运。我怀疑所有姑且看成现实的真,纵容自己渺小而深刻的活着。据说,那时活着是唯一坚持的理由。而我只不过是想推翻。

威在成都。威说地震后的四川是一个湿润善良的孩子。而成都是滋生真善美的温床。我被威曲折的言语感动了三天。三天后我在网络上给威留言。我说我决定去成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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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暖,你是成都人呀,22岁离开的?那可是个美地方,我孩提时也在那里,至今梦里还时常萦回着那时的美好画面,一会儿青羊宫,一会儿武侯祠,一会儿文殊院,还有九眼桥边的薛涛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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