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以经典细读和小班讨论为核心的一次通识课程试验
侍郎按:我经常在考虑,无论学习什么,在其领域内都是存在着核心文本的,其实,就是经典。生命匆忙,读书如果不读经典,那就蹉跎了。这文章很有启发性,转来大家共享。以经典细读和小班讨论为核心的一次通识课程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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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与政治哲学》课程总结
赵晓力 吴飞
《莎士比亚与政治哲学》这门课尝试以经典阅读替代传统的概论与泛论,尝试以小班讨论加强教和学的衔接互动,以改变通选课讲座化、泡沫化的趋势。本课程由清华大学文化素质教育基地聘请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研究员甘阳主讲。从2006年3月8日到4月26日,共上课8周,每次3小节,共24学时。选课学生限定 50人。加上从北大、人大、中国政法、北师大等校来的旁听学生和教师,通常每次听课人数在100人左右。
本课主讲教师甘阳先生曾是八十年代文化讨论的主将。八十年代末负笈芝加哥大学社会思想委员会,九十年代末回到香港。近年关心大学改革和通识教育。2005 年6月18-20日,“中国文化论坛”以“中国大学的人文教育”为主题在香山召开了一次会议,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山东大学、中山大学等20余所大学就人文教育、通识教育进行了深入交流,甘阳先生是这次会议的执行主席。会后,甘阳先生应邀到清华大学做了“大学之道与大学之用”的演讲。除了专业研究,甘阳先生这两年一直在香港中文大学任客座教授,给本科生讲授希罗多德《历史》和莎士比亚历史剧,对于通识教育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莎士比亚与政治哲学》这门课不同于其他一些通选课的特点有两条:一是课堂讲授完全以文本细读为重点;二是在课程单元之间安排了小班导修。
经典细读
本课选取了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中的第二个四联剧,也就是《理查二世》、《亨利四世》(上)、《亨利四世》(下)、《亨利五世》,作为阅读的对象,“从政治哲学的角度阅读莎士比亚的英国政治剧,同时从莎士比亚的政治剧讨论英国政治传统与西方现代性的问题”(课程概要)。另外,还选了很少的一些阅读材料给选课的同学参考。甘阳先生上课以细致解读戏剧文本为主,其间穿插介绍学术界各家各派的解释。在第一次课上,甘阳先生就对紧扣文本上课做出了要求。文科3B的姚杏同学回忆道:“一开始,甘阳教授就有个规定,上他的课必须事先读文本,上课的时候也必须携带着文本。没有文本,不读文本,你根本无法follow。所以说这个课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引领我们阅读,在阅读中体会莎士比亚的思想,在阅读中了解什么是政治哲学。”
对于这种解读的效果,英52的方晨同学说:“通过这门课程,我首先学会了深入阅读文本。说起来也许荒谬,寒窗十载,怎么不会读书呢?坦诚的说,我觉得在这样一个速食的年代里,对于选修课,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阅读,的确是需要一种心态,一种氛围的。甘阳老师每节课的内容都紧紧贴近文本,也就是给课下的阅读一个方向,同时给了我一定压力。为了能跟上授课的进度,为了在三节课上得到最大的收获,我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的阅读原文,阅读参考资料。”
据了解,大部分同学都能按照老师的要求,在上课之前通读一遍剧本,并在上课后或导修课前后再读一遍甚至数遍。从课堂听讲反应和导修课讨论情况看,绝大部分同学都能很快熟悉文本,这一点比甘阳先生在香港教过的学生表现要好。当然熟悉的程度也有差别,大部分同学能很快熟悉人物、剧情;有些同学不满足于此,还按照上课时老师的提示深入考察剧本的结构、用典和用语等等。
直接阅读以领略经典的魅力,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只要引导得当,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自动化46的苏俊杰同学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进入经典的:“第一节课后布置了通读理查二世的作业,课后我大概花了将近半天的时间一口气把他看了下来,我觉得除了语言上有一些不同于我认识的其他一些文学作品看起来比较吃力一点外,情节还算吸引人,然后也就没什么其他感觉了,这可以算得上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接触莎士比亚的作品。以后的课,甘阳老师会给我们分析文本,可能是考虑到有不少像我这样得工科学生来选修,老师将的很‘简单’,但是确越来越让我觉得似乎莎士比亚的文字里面有不尽的可以挖掘得东西,老师还会给我们提一些可以发挥得题目,往往我回觉得这些题目都有说不出来的妙处在里头,不仔细想不体会不到的,我常常回感叹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如此精妙之处。原来所谓文学艺术并不是无聊的东西,而是真的人类智慧的凝结,有人说‘上帝花了双份的力气创造了莎士比亚’,这句话原来不假……”
这种紧贴文本的的教授方法,对学文科的同学也是很好的训练。文科3A的刘月雯同学说:“虽然一直学习的是文科,但上课之前,我对莎士比亚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了解——只是尝试性的知道他的一些作品——对于英国的政治哲学传统也缺乏整体上的了解。上了几次甘老师的课,最大的感受便是,原来文本也可以这样解读,历史剧也并不是那么枯燥乏味。通过这门课,我的第一个收获便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莎士比亚和经典文学的魅力。惭愧地讲,之前我甚至没有完整的看过一部莎士比亚作品的文本,更不要说历史剧了。但这个学期,循序渐进的阅读四联剧,再配合上老师每次精彩的讲解和导读,到了最后,我几乎是要迫不及待地自己去翻开书本继续故事了。通过文本的阅读,我脑子里‘好莱坞的莎士比亚’、‘专家的莎士比亚’变成了自己的莎士比亚。如果不亲自翻开书本,就永远不会知道经典是怎么回事。这一个学期回归文本的精读,帮我克服了对大部头的畏惧心理,发现了经典文献的恒久的魅力。”
一些同学通过这门课尝到读经典的甜头后,甚至对整个本科的人文教育提出了建议。法41的魏海涛同学说:“经典之研读,有大师相助,自然事倍功半,但是就算没有大师讲授,我们与别的老师一起研读经典,当然要比浮光掠影、只懂皮毛的要好些,至少我们自己读过,思考过的啊。经典研读是可以建构出来的,需要制度之支持,我斗胆提出建议,先从文科院系出发,开设专门的读书课,每学期研读一两本经典,收获不可谓不大。如果学生反映良好,亦可尝试将这种做法推广到全校本科生当中去。我们是年轻人,我们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虚无,什么是意义,我们是渴求真理与知识的,我们也有意见要表达,读书课会为我们提供这样的机会,甘阳老师开设的这门课已经给我们提供了这种机会。”这位同学还“特别希望有人能够讲解中国的经典”。
小班讨论
虽然小班讨论早已是国外大学通识教育的标准要求,但在我们现在的通选课中并不多见。《莎士比亚与政治哲学》为了保证小班讨论,限定了选课人数,并把选课同学分为两个班,每班不超过25人。导修课由甘阳先生的两位助教——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吴飞博士和清华大学法学院的赵晓力副教授主持。助教老师也和同学一样全程听课。
导修课不宜由主讲老师直接主持,因为这样学生很难讲出与老师不一样的观点。之所以请这两位老师担任助教,是因为吴飞曾在哈佛读博士期间就做过助教,赵晓力在哈佛访问时观察过那里的导修课。助教的职责并不复杂,普通博士生研究生稍经培训也完全可以胜任。实际上,甘阳先生在香港开课时的助教都是来自大陆的研究生。
导修课的安排是这样的:在每部剧本讲完之后都会有一次导修;每次导修有不超过5位同学事先提出自己的发言提纲,发在“网络学堂”上,当导修课的时候,先由这些同学发言,其他人围绕他或她的发言进行讨论。助教老师主持并参加讨论,也适当做些点评。两个班的导修都结束后,两位助教和甘阳先生会碰头一次,把导修课上发现的问题反馈给主讲老师。
导修课强化了教学环节中“学”的环节。水利水电工程系05级的戴必晶同学说:“我更想说的是这门课的授课形式不仅是非常新颖的,更是非常有效率和效果的。入学一年来所经历的选修课上课程序一般就是全周讲课,平时也没有什么强制性作业,大都只要求期末提交一篇论文。这其实是给了选课的同学很大的偷懒空间。上课的时候可以做其他任何作业,甚至有很多人不到期中期末根本就不去听课,到截止日期临近才拼拼凑凑一篇论文交上去,其质量可想而知。一个学期下来感觉也没学到什么东西,没记住什么,说难听点就是去混个学分。而这门课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最基本的就拿要求我们必须阅读相关文本来说,就是我所选择的其他选修课所没有的(大多只推荐参考书),而亲自去熟悉文本恰恰是学到知识的前提。在这门课中我第一次接触到导修课制度,深刻体会到这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集体学习方法。以小班的规模,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发言,从而'逼迫'大家不得不用心去寻找最适合的切入点,去周密地布置报告提纲,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思考能力的质的飞跃。除了要精心准备自己的报告,在导修课堂上我们还可以听到其他同学的看法见解,共同讨论,虽然见仁见智,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是我们分享了彼此的智慧结晶。刚开课的时候我也为这门课'苛刻'的要求犹豫过,但事实证明我坚持下来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自己发现问题、独立思考的能力得到了很大的锻炼。”
从同学们的反应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课程单元之间设置导修课打破了讲座式教学中“因为讲得随便,所以听得随便,因为听得随便,所以讲得更随便”的恶性循环,通过有引导的互相讨论甚至互相辩驳,不但复习了讲课内容,而且激发了同学进一步探讨的兴趣。生医5的张红伟同学说:“听完一节课之后我便感到我选这门课实在是明智之举,因为不只是上课甘阳老师用自己独特的分析问题方法结合到当今很多社会评论中传授给我们,更重要的是增加了每隔一周的导修课,在课上同学们可以畅所欲言,将自己的想法真实的表达出来供大家鉴赏,将自己在阅读各种材料或者是在听甘阳老师讲课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完全在老师面前表达出来,大家讨论的过程就相当于是又一遍的深入学习过程,不但可以使同学自己发言锻炼自己的能力更能使听发言的同学通过作评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更重要的这种建议可以在老师面前提出,使得通过老师的监督或者说是纠正找到最终的正确答案或者最优答案,这就又是讨论过程产生有效性。……甘阳老师深刻的文学造诣使我从第一节课就感受到了英国以至当时欧洲的政治热潮给我带来的强烈兴趣,使我们不仅有强烈的兴趣每节课听下去,更重要的是在听课中我们会发现很多自己曾经读文章时所没有发现的问题(这几乎是肯定的),并且对于分析其中一个或几个问题,分析一幕或几幕场景产生兴趣,从而在导修课上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就形成了一个优化的良性循环……促进整个课的延续。”
当然,导修课并不是没有问题。首先,超过20人的小班仍然是太大了;如果每次都是五六个人发言,原定2个小时的导修肯定要大大超过时间,前一两次导修课两个班都出现了拖堂1个小时的现象,引起一些同学的抗议,后来不得不限制同学们发言的时间。经过试验我们才知道,美国大学小班讨论一般不超过15人是有道理的,超过这个人数肯定会影响讨论的效率。法22的余娉同学说:“唯一不足的是,讨论课还是讨论得不够充分。一方面每次作报告的人太多,每个问题讨论的时间比较短;另一方面,还有一部分同学没有很主动地参与到讨论课中来。我想,导修课的组织形式还有可以改进之处:导修班的人数在15人左右为益,控制作报告的时间,并想办法提高学生的参与性。”
导修课遇到的第二个问题是学生课业负担繁重,无法化太多时间精力投入。4次导修课等于在32个学时之外,又增添了8个小时,如果加上分班后和助教见面那一次,是10个小时,而实际由于拖堂的缘故,大概每个班都超过了12个小时。最后一次导修课刚好遇到许多同学参加英语四级考试和专业课的期中考试,被迫推迟到五一之后进行,这些都表明,导修课好是好,但客观上加重了学生的负担。人文5班的程方毅同学认为,由于其他课业繁重,同学们很难在导修课上化很多时间,他说:“不管甘老师在课上如何夸学生水平高,但我认为讨论课是失败的,首先由于课堂的精彩,同学的注意力都只在课堂上,而只花很少的时间在讨论课上,同时由于别的课程作业的繁重,使我们很少有时间来对这门课花应有的时间。”
不过,课业繁重并不是本门课可以解决的。根据非正式的口头询问,很多学生一学期选课都在10门左右,但其中至少一半是应付的。倘若我们不挤掉课程设置中的水分,按照“少而精”而不是“多而滥”的原则设置课程,则小班讨论、建立教与学之间的良性循环很难普遍推广。
这门课最后共有9人退课,其中3人第一次上课时就没有来,4人在第一次导修课前退课,1人在第2次导修后退课,1人在第3次导修后退课。除了第一次上课就没有来的3人无法了解退课原因外,其他人的退课原因都是课太多、毕业找工作或者学生工作太忙,担心过不了。一些坚持下来的同学也曾经因为课程压力犹豫过要不要退课。比如水工51的许光卓:“记得第一堂课甘阳老师在前面讲了一些课程介绍和考核方式,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很吃惊。因为大家本以为这门课应该同其他的全校性选修课一样可以轻松的通过,但这门课却与众不同。甘阳老师特别提倡课上发言,并且要求我们参加导修讨论课。起初我也有退掉这门课的想法,但是后来我觉得以前的课虽然很容易通过,但自己却没有真正的学到过什么,我相信只要能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收获。现在,这门课程结束了,我也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轻易的退课,通过这8周的学习,我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虽然压力很大,绝大部分选课同学还是坚持下来了,法31的王捷同学说:“说实话在清华从未上过一门负担如此重的选修课,不过这只能说明我们以前的情况不正常,而不能说这门课离经叛道。大量的对文本的阅读,加上老师上课的精要讲解,加上小班的师生互动讨论,应该说效果是非常好的。从我自己和我周围同学的情况来看,都认为这门课是很实在的,虽然讲述的东西比较玄,但在内容上却一点都不‘玄’。同学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总之,经过《莎士比亚与政治哲学》这门课的试验,老师和同学们一道探索了一条如何通过经典细读和小班讨论推进大学通识教育的“新路”——实际上,这条路在美国甚至香港的大学里并不新,是人家通识教育的常态,这一点,甘阳先生2005年6月份在清华大学的演讲实际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通识教育并不是专业课之外可有可无、用来混学分的“甜点”,而应该是大学一二年级学习的“主菜”。我们的试验表明,通识教育里必不可少的“人文”这一块,通过经典阅读和小班讨论来重新构造课程,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但要推广,则要逐步减轻学生的课业负担,最终按照“少而精”而非“多而滥”的原则设置课程。如果一时做不到,则可以在现有16周的课程安排中,挤出4周左右的时间安排小班讨论。而目前的很多概论、泛论、导论课,则应改造为经典细读课。
这次课还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作为课程的参与者,看到学生有这样的感受还是感到欣慰,因为这正是大学人文教育要达到的目的:
一位理工科同学说:
9周的课下来,我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我懂得了去欣赏,我开始愿意在某个休息日的时候走进图书馆翻开一本莎士比亚的作品,然后享受的靠在椅子上来读。我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高,也是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的必要的素质,如果真的要说学习心得的话我想也就在于此了,我想这一定也是老师所喜闻乐见的。(自46苏俊杰)
一位“热门专业”的同学说:
每周三晚上,那三个小时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因为很难得能够排除一切的干扰,虔敬的学习知识。现在的物质世界充满了诱惑,越来越多渗入了大学校园,这四年的黄金时光很难说不会变成一个追逐物质的跳板。可是,每当到了星期三,一切都变得那么奇怪。第五节下课后我会不顾吃晚饭就冲过来,占一个座位,因为听课的人很多,尽管选课人数只有五十人,但是每每一百人容量的教室会做满;可是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儿,有些莫名其妙。在那个课堂中,我忘掉了所有的物质幻象。由此,我又会体会到,在美国一个比年我们物质化程度高得多的社会里面,美国的大学生能够一门心思的读书,背后会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劲儿呢!?而这股劲儿定然不会是物质的力量!(法42刘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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