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中篇小说排行榜》——赵树理的<锻炼锻炼>(原创首发)
最近从图书馆借来一本旧书,《中国当代中篇小说排行榜》上卷,实在是破,封皮都已经没有了,被糊上了牛皮纸,书名也以手写毛笔字书于牛皮纸上,就是这样一本市图书馆的藏书,但其磨损程度却昭示着受欢迎程度。书中节选文章都是当代作家的中篇小说,如赵树理、王蒙等一些老前辈的作品。赵树理的作品选的是《锻炼锻炼》,讲的是农村文革时期发生的故事。主线是农村新干部通过智谋整风生产队里的懒惰妇女,从而使新干部得到了“锻炼”。“锻炼锻炼”本是老主任对新干部的口头禅,意思是新干部能力不够,凡事都要经“锻炼”,但以“和稀泥”方式解决矛盾的老主任,却没有料到三位新干部在老主任出差期间,把矛盾解决的更漂亮。
除了故事本身吸引人外,这篇小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一是赵树理的行文用语通俗易懂,估计让农民看也能完全看懂,能达到这一高度是需要功力的,小说并不是华丽词藻用的多,就受欢迎的。我倒觉得恰好相反,贴近生活语言才是小说的生命力,也更能纪录当时的语境,还有史料价值,那些脱离现实生活的,纵使是长篇大论,也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恐怕这将是当今盛行的玄幻小说的命运了。
让人感觉有意思的第二点是,描写的文革期间的农村情景,如挣工分、大字报、整风等,这些对现在年轻人来说,比较陌生的事情在文中展现出来,身临其境。更难能可贵的是,并没有像有些作品一味批判文革那样描述文革事件如何不好,本文反而给人一种美好的愿景,读来心情舒畅,更能理解文革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说以快板大字报开篇,是新干部杨小四写给懒惰妇女“小腿疼”和“吃不饱”的,批评了她们干活捡便宜,故意逃避劳动的事,从而激发了矛盾,故事跌宕中展开。文中还提到新干部高秀兰写给老主任的大字报,也是快板式的,老主任以大度的心态接受了意见。这些描述照实让读者看到了大字报。
第三个有意思的地方是作者的思想和立场或者政治理念、生活态度,诸如此类的词,在小说中的体现。小说读来是一种轻松愉快地感觉,是对生活的热爱,对生活的激情,与现代有些小说的浮躁、骄淫完全不同,赵树理笔下的生活是美好的,无论写的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人和人之间虽然也有矛盾,但正视矛盾和解决矛盾的方式方法是积极向上的。虽然说时代不同了,但人的精神面貌要是走向颓废,那也不能妄言时代进步吧。看看现在像赵树理这样的作家,能够扎根农村,描述农村的恐怕不多了吧。
后记:
来读书园地这么久了,头一次码这么多文字,让各位见笑了,有感而发,请多指教吧。 从网上找到些关于《锻炼锻炼》的评论,是我的认识有多了些,摘录如下:(以下为转贴)
认识了赵树理的艺术追求,才可以进一步把握他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创作意义及其悲剧性的命运。总的来说,赵树理在五六十年代的创作成就不及以前,这一点,同样来自解放区的作家孙犁有过很好的论述。他说赵树理在50年代初进北京后的情况:“这里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推崇和尊敬,他被展览在这新解放的急剧变化的,人物复杂的大城市里。不管赵树理如何恬淡超脱,在这个经常遭到毁誉交于前,荣辱战于心的新的环境里,他有些不适应。就如同从山地和旷野移到城市来的一些花树,它们当年开放的花朵,颜色就有些暗淡了下来。……他的创作迟缓了,拘束了,严密了,慎重了。因此,就多少失去了当年青春活泼的力量。”“青春活泼”的丧失意味着民间精神的失落。由于赵树理自觉而本色地代表了农民的立场,在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战争环境下,为了有别于知识分子视角下的新文学叙事立场,他的创作受到了高度的推崇,一度被誉为“赵树理方向”。但随着战争的胜利,新的国家意志构成了新的时代共名,对农民也有了进一步的要求,农民的本来立场及其文化形态并不总是与时代共名相一致的。这时候,本色的赵树理不能不陷入创作困境。描写土改时期农民故事的《邪不压正》已经与别的土改题材的作品在宣传政策文件上显出了差异;《三里湾》虽然是第一部描写合作化运动的小说,但故事情节发展很勉强,远不及后来的《山乡巨变》和《创业史》那样理直气壮地宣传国家的农业合作化政策;连歌颂新婚姻法的《登记》,也不能象当年的《小二黑结婚》那样深刻地展示民间文化状态和揭露农村基层的坏人坏事。1958年农村“大跃进”运动,由于指导思想违背了农业生产的基本规律,各级领导盲目地夸大农业产量,以迎合好大喜功的国家意志,结果给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带来了生死攸关的严重破坏。彭德怀元帅从农村收集的民歌有这样的歌词:“谷撒地,薯叶枯,青壮炼钢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真实地反映了农村劳动力分配的混乱和对农民的绝望。但是,当时真实的生活是不允许被反映被揭露的,相反,文艺界一方面积极提倡所谓“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19的创作方法,另一方面也相应发起批判“修正主义文艺思想”的运动,真实描写现实生活的创作非但不可能发表,而且还会给作家带来祸害,所以,当时许多歌颂“大跃进”的文学创作和所谓“民歌”,不能不是对现实生活的歪曲性的描写。
但赵树理就在这时候发表了短篇小说《锻炼锻炼》。理解这篇作品是比较困难的。首先我们应该了解一些背景。赵树理作为一个自觉的农民的代言人,他目睹了“大跃进”过程中实际存在的问题不可能没有反应。1959年,他写了《公社应该如何领导农业生产之我见》一文,委婉地提出了自己对农村工作的看法。文章交给当时的中共党刊《红旗》杂志,但尚未发表就发生了中共“庐山会议”错误批判以彭德怀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赵树理的这篇文章被杂志转到中国作家协会,当作“右倾思想”的代表进行批判。1962年政治形势略为宽松的瞬间,中国作家协会在大连举行“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座谈会”,赵树理在会上发言,他很激动地讲到农村的一些情况后,说:“6 0年简直是天聋地哑”。这句话当时看来非常尖锐,也表达出这位中国农民的忠实儿子极为悲怆的心理。《锻炼锻炼》写于1958年,正是“大跃进”的高潮期间,与农民血肉相连的赵树理不会不敏锐地发现中国农村正处于这“天聋地哑”的前期。当时的文艺界刚刚经过“反右运动”,表面上一片莺歌燕舞,暗地里却一片心惊胆战,赵树理不可能也不会被允许写出农村真实情况。所以《锻炼锻炼》也利用了当时一般文学创作惯用的歪曲生活真实的方法,曲折地反映出作家的民间立场。
这篇小说的题目就很奇怪,谁需要“锻炼锻炼”?原来农业社副主任杨小四是个青年人,老主任王聚海认为他还年轻,还需要“锻炼”,但在一次强迫农民出工劳动的“当家”过程中,杨小四表现出非凡的工作能力,所以,老主任受到了批评。从赵树理当时谈的创作体会,似乎也是这样的创作动机。但是,当我们仔细读这个文本,就会发现它所描写的真实生活场赴的意义,大于作家所申明的主观意图。他是怎样来描写杨小四的“锻炼”过程的呢?小说着重写了两个落后的“农业社员”,一个外号叫“小腿疼”,一个叫“吃不饱”,这两个外号似乎暗示了农民劳动积极性低下和生活待遇的低下。合作化以后,农民的土地交了公,劳动也成了集体性的劳动,每天由领导安排具体劳动任务,在劳动力短缺和劳动积极性普遍不高的情况下,不参加劳动的人就会受到严厉批评。小说就从杨副主任如何整治这两个落后农民写起。第一个冲突高潮是杨副主任利用大字报的形式公开批判这两个社员,于是引起了“小腿疼”大闹社办公室,但终于被干部利用法律和政权的力量所制服。小说是这么描写的:
小腿疼一进门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伸开两条胳膊去扑杨小四。……杨小四料定是大字报引起来的事,就向小腿疼说:“你是不是想打架?政府有规定,不准打架。打架是犯法的。不怕罚款,不怕坐牢你就打吧!只要你敢打一下,我就请得到法院!”……小腿疼一听说要罚款要坐牢,手就软下来,不过嘴还不软。她说:“我不是要打你,我是要问问你,政府规定过叫你骂人没有?”“我什么时候骂过你?”“白纸黑字贴在墙上你还昧得了?”王聚海说:“这老嫂!人家提你的名来没有?”小腿疼马上顶回来说:“只要不提名就该骂是不是?”要可以骂我就天天骂哩!“杨小四说:”问题不在提名不提名,要说清楚的是骂你来没有?我写的有哪一句不实,就算我骂你!你举出来!我写的是有个缺点,那就是不该没有提你们的名字。我本来提着的,主任建议叫我删去了,你要嫌我写得不全,我给你把名字加上去好了!“”你还嫌骂得不痛快呀?加吧!你又是副主任,你又会写,还有我这不识字的老百姓活哩?“支书王镇海站起来说:”老嫂你是说理不说理?要说理,等到辩论会上找个人把大字报一句一句唸给你听,你认为哪里写得不对许你驳他!不能这样满脑一把抓来派人家的不是!谁不叫你活了?“”你们官官相卫,我跟你们说什么理?我要骂!谁给我出大字报叫他死绝了根!叫狼吃得他不剩个血盘儿,叫……"支书认真地说:"大字报是毛主席叫贴的!你实在要不说理要这样发疯,这么大个社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你!"回头向大家说:"来两个人把她送乡政府!"
这个文本很复杂,“大字报”、“大辩论”在整风时期是群众发扬民主的武器,利用它们向领导提意见,但在“反右运动”以后则变成了领导干部整治群众的工具,而且干部嘴里口口声声挂着“法院”、“乡政府”,他们对群众的蛮横态度就是仗了国家机器作为后台。辩论中干部们句句逼人,不断上纲上线,甚至把“毛主席”的大帽子也拿出来,逼得农民无话好说。农村干部即使水平低,即使是对待落后的群众,也不应该不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而只会用“罚款”、“坐牢”和“送乡政府”来欺侮人。更离奇的是小说的第二个冲突高潮:因为社员出工率低,查原因是一部分落后的群众(不止“小腿疼”和“吃不饱”两个)嫌工分太低,定额太高,还有就是自私自利思想作怪,只愿意拾“自由花”,不愿意为社里摘棉花。于是杨副主任又想出一个办法,他头一天晚上开社员大会宣布第二天集中拾自由花,等到第二天本来不愿出工的妇女都上工了,他突然宣布改为集体摘棉花,并批评那些受骗上当的妇女是出于自私的目的才出工的,所以不但必须强迫参加劳动而且还要写检讨。副主任杨小四这样布置社员的劳动:“谁也不准回村去!谁要是半路偷跑了,或者下午不来了,把大字报给她出到乡政府!”“太和,你和你的副队长把人带过村去,到村北路上再查点一下,一个也不准回去!”社员出工就这样变成了强制性的劳动。小说第三个冲突高潮又回到小腿疼等人身上,原来她们以为第二天是自由拾花,于是就自己单独去拾花,结果变成了“偷棉花”,当做犯罪接受群众的批斗。小说有下面一段描写:她(小腿疼)装做受委屈的样子说:“说什么?算我偷了花还不行?”有人问她:“怎么‘算’你偷了?你究竟偷了没有?”“偷了!偷也是副主任叫我偷的!”主席杨小四说:“哪个副主任叫你偷的?”“就是你!昨天晚上在大会上说叫大家拾花,过了一夜怎么就不算了?你是说话呀还是放屁哩?”她一骂出来,没有等小四答话,群众就有一半以上的人“哗”地一下站起来:“你要造反!”“叫你坦白呀叫你骂人?”三队长张太和说:“我提议:想坦白也不让她坦白了!干脆送法院!”大家一起喊:“赞成”。这段冲突的对话、气氛都写得相当逼真。在后来几年发生的“文化大革命”中,群众批斗会是变相的刑场,它使每一个参加批斗会的群众都失去人性,成了盲从暴力的帮凶。从小说的情节发展来看,是干部们诱民入罪,然后利用群众的盲目性来整治落后的农民。可是,小腿疼等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赵树理自己也说:“这是一个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王聚海式的,小腿疼式的人,狠狠整他们一顿,犯不着,他们没有犯了什么法。”可是,在小说里小腿疼不正是让村干部当作罪犯(是上圈套被当作罪犯)狠狠整治了一顿吗?这样写干部整治社员,公平吗?
这篇作品即使在今天读来,仍然真实得让人读了感到心酸,“天聋地哑”也就落实到实处。作为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赵树理抛弃了一切当时粉饰现实的虚伪写法,实实在在地写出了农村出现的真实情况。干部就是这样横行霸道地欺侮农民,农民就是这样消极怠工和自私自利,农业社“大跃进”并没有提高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只能用强制性的手段对付农民……艺术的真实,就这样给后人留下了历史的真实性。尽管以赵树理的主观创作意图而言,还不至于达到这样的深度,他只是想反映农村现状是怎样的一幅图景而已,而且从当时可能表达的方式来说,他也只能站在杨小四的所谓新生力量的一边,但从赵树理的艺术画廊里看,这篇作品分明是与描写农村“基层干部混入了党内坏人”的艺术精神一脉相承的,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连这点维护农民的立场都不能直接地表达出来。现实主义的方法冲破了作家的历史局限,只能在当时非常严峻的环境下,以它自己的方式达到了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统一。
60年代以后,“阶级斗争”的理论愈演愈烈,赵树理再也不能写出真实反映农民心声的作品,他用琐碎的笔调写了几篇歌颂劳动者的报告文学后,不得不停止了小说创作。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他被残酷地迫害死了。 有需要阅读这篇小说的可以到以下地址:
http://reading.cersp.com/WeekReading/Classical/200706/3700.html 时代的产物。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