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胜 发表于 2008-3-31 16:55:35

《化书》的历史社会学思考

园地首发:

    《化书》,一说亦称《谭子化书》,为五代时期谭峭所著;另一说,《化书》旧名《齐丘子》,南唐时宋齐丘所著。在中华书局的《化书》丁祯彦教授的序言中,以及跋中对于该书的著者做了考证,这里不再赘述,本文采用前说。
    谭峭,字景生,五代时期人,生卒年已不可考。“唐国子司业洙之子。幼而聪明,及长,颇涉经史,强记,问无不知,属文清丽” 。出身官宦之家,也许自幼见到太多“学而优,则仕”的例子,聪明好学的谭峭偏偏对这些没兴趣,也不按照父亲安排的方向发展。“洙训以进士业,然峭不然,逈好黄老诸子以及周穆、汉武、茅君,列仙内传,糜不精究” 。这样谭峭觉得还不足以满足自己一心向道的兴趣,干脆骗了他父亲,离家出走了。“一旦告父出游终南山,父以终南山近京都,许之。自经终南游太白、太行、王屋、嵩、华、泰岳,迤𨓦游历名山,不复归宁” 。这一去就好象出了笼的鸟,自由自在的遍游名山大川,寻访得道之士,连家也不回了。父亲写信责备他,谭峭回信希望得到父亲的支持,家人知道谭峭心意已绝,就不再强求了。“父常念之,每遣家童寻访,春冬必寄之以衣及钱帛。捧之且喜,復书,遽厚遣家童廻,纔去,便以父所寄衣出,街路见贫寒者与之,及寄与酒家,一无所留” 。从上面资料的描述中,谭峭的性格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他性格叛逆,处世豪爽,对自己的追求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从他的诗中更可以看出他的狂放和自信,“线做长江扇做天,靸鞋抛向东海边。蓬莱信道无多地,只在谭生拄杖前。”
    《化书》,共六卷:道化,术化,德化,仁化,食化,俭化,110篇。化,本意是变化,改变。《化书》,就是一部研究变化的著作,作者研究的内容大到宇宙自然、世间万物,小到一草一木、飞禽走兽,就是所谓的“一切皆化”。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曾说到该书及作者的研究方法:“化书者,观化也。凡自有而忽无,自无而忽有,皆化也。其自有而渐无,自无而渐有者,亦化也。以我推物,以物推物物,以物物推天地,皆自有无之际得之” 。这就与本文所采用的比较、归纳的方法不谋而合。
    《化书》110篇中,长的不过240余字,短的也就50余字,但是内容的确可以称的上是包罗万象,甚至是繁缛驳杂。《化书》与其他中国传统经典著作一样,处处闪耀着华夏先民的思想的光辉。通过对万物的观察,对生死的思考,记述了他们眼中的大千世界和思想的火花。时至今日,依然会对读者有强烈的触动。拘于笔者能力所限,本文重点考察书中“社会之化”的思想。

    一、《化书》所反映的社会问题
    五代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社会动荡时期,社会问题无数,社会冲突激烈,乃至战争和朝代更替频繁。《化书》所反映的社会问题主要有:
    (一)、对于物质财富的贪婪。社会攀比之风盛行,尤其是统治阶级,大小官僚贪欲无度。“观食象者食牛不足,观戴冕者戴冠不足。不足有所自,不廉有所始。是知王好奢则臣不足,臣好奢则士不足,士好奢则民不足,民好奢则天下不足。夫天下之物十之,王好一,民亦一;王好五,民亦五;王好十,民亦十” 。大富之家,日常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而仍嫌不足;吃尽天下山珍海味,仍嫌不丰美。“而金笾玉豆,食之饰也;鼓钟戛石,食之游也;张组设绣,食之惑也;穷禽竭兽,食之暴也;滋味厚薄,食之忿也;贵贱精粗,食之争也。欲之愈不止,求之愈不已,贫食愈不足,富食愈不美。所以奢僭由兹而起,战伐由兹而始。” 。需索无度,穷奢极欲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二)、好战而相互攻伐。“食之欲也,思监梅之状,则辄有所咽而不能禁;见盘肴之盛,则若所吞而不能遏。饥思啖牛,渴思饮海。故欲之于人也如贼,人之于欲也如战。当战之际,锦绣珠玉不足为富,冠冕旌旗不足为贵,金石丝竹不闻其音,宫室台榭不见其丽” 。统治阶级对于物质财富、权力欲望、开疆辟土的追求无穷无尽,就好象是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一样自然,完全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渴望。所以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发动战争来满足他们的欲念。
    (三)、社会风气恶劣。贪念和欲望,不仅仅存在于统治阶层,全社会都在效仿“天下贤愚,营营然若飞蛾之投夜烛,苍蝇之触晓窗。知往而不知返,知进而不知退。而但知避害而就利,不知聚利而就害” 。整个社会都处于“利”字当头的盲目之中像飞蛾扑火一般,不知进退。
    (四)、违法行为猖獗。整个社会的价值观扭曲到一切向“钱”看,于是骗子、小偷、强盗、匪徒横行。官吏腐败,巧立名目,借机敛财。“王取其丝,吏取其纶;王取其纶,吏取其綍。取之不已,至于欺罔;欺罔不已,至于鞭挞;鞭挞不已,至于盗窃;盗窃不已,至于杀害;杀害不已,至于刑戮。” 。百姓生存无望,于是用各种极端的方式来对抗封建政权的残暴统治。取用无度、欺罔、鞭挞、盗窃、杀害、刑戮,整个社会陷入极度混乱的死循环之中。
    (五)、社会冲突激烈。整个社会推崇的是一种病态的价值观,那么无论是人与人之间,还是利益团体与利益团体之间,必然由于对物质财富、权力地位、国土资源的占有,而造成严重的社会对立,这在自私自利的价值观占主要地位的社会中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于是“欺罔非民爱而裒敛者教之,杀害非民原而鞭挞者训之。且夫火将逼而投于水,知必不免,且贵其缓;虎将噬而投于谷,知必不可,或觊其生” 。民众铤而走险已成必然。这还仅仅是事情的开始,“ 疮者人之痛,火者人之急,而民喻饥谓之疮,比饿谓之火,盖情有所切也。夫鲍鱼与腐尸无异,鱁鮧与足垢无殊,而人常食之。饱犹若是,饥则可知。苟其饥也无所不食,苟其迫也无所不为。斯所以为兴亡之机” 。可以看到,最后就会发展成为,你死我活的,以消灭对方为目的的激烈冲突。频繁的政权更替,也说明了这一点。
    二、《化书》所提倡的社会控制
    (一)、统治阶级应当节俭。《化书》把经济的观点引入对社会问题的分析,甚至认为对物质财富的贪婪是一切社会问题的根源。“揖让化升降,升降化尊卑,尊卑化分别,分别化冠冕,冠冕化车辂,车辂化宫室,宫室化掖卫,掖卫化燕享,燕享化奢荡,奢荡化聚敛,聚敛化欺罔,欺罔化刑戮,刑戮化悖乱,悖乱化甲兵,甲兵化争夺,争夺化败亡” 。当统治阶级利用他们的政权,需索无度,日益骄奢的时候,正“是教民为奸诈,使民为淫邪,化民为悖逆,驱民为盗贼” 。一旦阶级对立形成,则“其来也势不可遏,其去也力不可拔” 。可笑的是,既得利益集团尚不顾所面临的危机,变本加厉、火上浇油般的把民众推入水深火热的绝境,也把自推向灭亡。“人所以恶雀鼠者,谓其有攘窃之行;雀鼠所以疑人者,谓其怀盗贼之心。夫上以食而辱下,下以食而欺上,上下得不恶下,下不得不疑上,各有所切也。夫剜其肌、啖其肉,不得不哭;扼其喉、夺其哺,不得不怒。民之瘠也由剜其肌,民之馁也由夺其哺” 。殊不知“民不怨火而怨使之禁火,民不怨盗而怨使之防盗。是故济民不如不济,爱民不如不爱。天有雨露,所以招其怨;神受祷祝,所以招其谤。夫禁民火不如禁心火,防人盗不如防我盗,其养民也如是” 。看来“禁心火”、“防我盗”才是化解社会对立的第一步,因为“历观乱亡之史皆骄侈” ,不啻振聋发聩之声。
    (二)、不要滥施苛政峻法。欺罔、鞭挞、盗窃、杀害、刑戮,一切社会动荡是如何造成的呢?谭峭毫不留情的指出:“非兔狡,猎狡也;非民诈,吏诈也。慎勿怨盗贼,盗贼惟我召;慎勿怨叛乱,叛乱禀我教” 。原来盗贼是自己召来的,叛乱也是自己教出来的,真是咎由自取。可君主犹自“天子作弓矢威天下,天下盗弓矢以侮天子。君子作礼乐以防小人,小人盗礼乐以僭君子。有国者好聚敛,蓄粟帛、具甲兵以御贼盗,贼盗擅甲兵、踞一粟帛以夺其国” ,滥用的刑罚不只没有规范民众,而且激化了社会对立的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更何况,“民事之急,无甚于食,而王者夺其一,卿士夺其一,兵吏夺其一,战伐夺其一,工艺夺其一,商贾夺其一,道释之族夺其一,稔亦夺其一,俭亦夺其一。所以蚕告终而缲葛苎之衣,稼云毕而饭橡栎之实。王者之刑理不平,斯不平之甚也;大人之道救不义,斯不义之甚也。而行切切之仁,用戚戚之礼,其何以谢之哉!” 于是,养蚕者终生穿粗布衣服,种田者只能吃到栎树果实一类的粗粮,如此的强取豪夺,尚且民不聊生,何谈“仁”和“礼”呢?百姓又怎能不起来反抗呢?
    (三)、剔除不良的迷信思想。虽然在《化书》中记载的很多现象有很多是出于臆测,这是由于古人对自然的认识有限,把一些现象神秘化了。但是谭峭随身为道士,却并不迷信。书中有一篇非常有意思。“魍魉附巫祭言祸福事,每来则饮食言语皆神,每去则饮食言语皆人。不知魍魉附巫祭也,不知巫祭之附魍魉也” 。神怪附在巫师、祭司的身上,就可以看破人的灾祸和福泽。每次参与仪式,则饮食和言语都象神一样,一旦离开则饮食和言语又恢复成常人。作者明知故问的说,不知是神怪附在了巫师和祭司身上呢?还是巫师和祭司附和了人们对于神怪的迷信呢?不过这种迷信的思想,一旦被“小人”利用则后患无穷。每每读到这里,都会被谭峭的机敏所折服。在科学思想并不发达的古代,谭峭的这种思想尤其难得。
    (四)、提倡科学。《化书》中记载了大量的准确的科学观察,谭峭对一些现象的解释尤其让人惊讶。由于篇幅所限,仅举两个方面的例子,供读者思考。首先,对于人类及植物遗传特征的记述:“胡夫而越妇,其子髯面而矬足;蛮夫而羌妇,其子拗鼻而昂首。梨接桃而本强者其实毛,梅接杏而本强者其实甘” 。胡夫与越妇的儿子,通常长着大胡子,并且是矮个。而蛮夫与羌妇的儿子,则是鹰勾鼻子,昂首挺胸威武的样子。植物相互嫁接,梨树接到桃树上,如果桃树作为砧木很强壮的话,结出的果实会有桃子的特征,果实上有毛。梅子接到杏树上,如果作为砧木的杏树生命力强,则结出的果实会有杏子的特征,果实很甜。这些记述不能说不准确,让人印象深刻。其次,对于动物条件反射现象的记录:“庚氏穴池,构竹为凭槛,登之者其声“策策”焉。辛氏穴池,构木为凭槛,登之者其“堂堂”焉。二氏俱牧鱼于池中,每凭槛投饥,鱼必踊跃而出。他日但闻“策策”“堂堂”之声,不投饵亦踊跃而出,则是庚氏之鱼可名“策策”,辛氏之鱼可名“堂堂”,食之化也” 。庚氏的鱼塘以竹做凭栏,而辛氏用木头做鱼塘的凭栏,每次凭栏喂鱼,踩上去,竹子和木头会发出“策策”声和“堂堂”声,不同的声音。久而久之,只要听到“策策”声和“堂堂”声,池塘里的鱼就会跃出水面,等待投饵。同样是非常详实而准确的观察和记述,现代科学实验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五)、君民相通,改善民风。君与民的关系到底怎样的呢?谭峭非常明白的指出:“君之于民,异名而同爱。君乐驰骋,民亦乐之;君喜声色,民亦喜之;君好珠玉,民亦好之;君嗜滋味,民亦嗜之。其名则异,其爱则同” 。君主和百姓,地位和称呼虽然不同,但是作为人的个体而言他们的爱好没有什么不同。君主喜欢跃马驰骋,普通百姓一样喜欢;君主喜欢歌舞和美色,普通百姓一样喜欢;君主喜欢珠宝玉器,普通百姓一样喜欢;君主喜欢美食佳肴,普通百姓一样喜欢,在这些方面君主与百姓没有不同。
    更深一步来讲:“所以服布素者,爱士之簪组;服士之簪组者,爱公卿之剑佩;服公卿之剑佩者,爱王者之旒冕,是故王者居兆民所爱之地,不得不虑也。况金根玉辂夺其货,高台崇榭夺其力,是贾民之怨,是教民之爱。所以积薪聚米,一岁之计,而易金换玉,一日之费,不得不困,不得不俭” 。普通的人向往士族的地位;士子们也希望建功立业,得以封公拜卿;而朝中的公卿们,则无时无刻的不在觊觎君主的大位。所以身为君主,就需要时刻考虑百姓的感受,居安思危,以自身的节俭来教化百姓忠君爱君。
    “君俭则臣知足,臣俭则士知足,士俭则民知足,民俭则天下知足。天下知足,所以无贪财,无竞名,无奸蠹,无欺罔,无矫佞。是故礼义自生,刑政自宁,沟垒自平,甲兵自停,游荡自耕,所以三皇之化行” 。君主自上而下的以身作则,那么社会各个阶层之间尖锐的矛盾就会缓解。礼义就会产生;恶性刑事案件就会减少;深沟和壁垒就会被平整;战争就会停止;游荡的流民就会定居,开荒耕种。重现和睦安定的生活景象。

    三、《化书》中的理想社会
    谭峭虽然在《化书》中尖锐的指出了当时社会的种种社会弊端和矛盾冲突,但是并不代表他已经对当时的社会失去了信心,相反他的心中一样有着对美好生活的构想。
    通过对社会问题的揭露,采取积极的措施,使社会秩序重返“太平治世”的景象。“夫水火,常用之物,用之不得其道,以至于败家,盖失于不简也。饮馔,常食之物,食之不得其道,以至于亡身,盖失于不节也。夫礼失于奢,乐失于淫。奢淫若水,去不复返,议欲救之,莫过乎俭。俭者,均食之道也。食均则仁义生,仁义生则礼乐序,礼乐序则民不怨,民不怨则神不怒,太平之业也” 。水和火,人们日常生活离不了,如果使用不当也会败家。日常的饮食,如果食用不当,也会弄坏身体。“礼”“乐”会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中失去。如果全社会都养成崇尚节俭的习俗,那么人人都会有饭吃,有衣穿。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那么“仁义”“礼乐”就会使百姓生活有序,百姓生活安定就会相互和睦,百姓和睦就可以达到“太平”社会。
    “太平”社会还不是谭峭理想的全部,他更希望达到“太和”社会。“不有和睦,焉得仇雠;不有赏动,焉得斗争。是以大人无亲无疏,无爱无恶,是谓太和” 。在他的理想社会中,没有和睦和仇恨;没有赏罚和竞争;没有亲与疏,甚至没有爱与憎。他还进一步对如何达到“太和”进行了解释,“是故心不可伏,而伏之愈乱;民不可理,而理之愈怨。水易动而自清,民易变而自平。其道也在不逆万物之情” 。很显然,谭峭的方法是顺其自然。对百姓的内心想法不要压制,如果压制就会产生动乱;对于百姓也不必加以管理,如果管理了就会产生怨恨。就好象流动的水,自己会变的澄清一样,不断变化的人类社会,也具备自己平息动荡的能力。
    谭峭又举例加以说明,“蝼蚁之有君也,一拳之宫,与众处之;一块之台,与众临之;一粒之食,与众蓄之,一虫之肉,与众咂之;一罪之疑,与众戮之。故得心相通而后神相通。神相通而后气相通,气相通而后形相通。故我病则众病,我痛则众痛,怨何由起,叛何由始?斯太古之化也” 。他终于明白的阐释了他理想中的“太和”社会:没有差别。没有阶级差别,没有管理与被管理的差别,没有尊卑贵贱的差别,没有社会责任的差别。全体社会成员共同管理,共同劳动,共同享受,拥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同样的厉害关系,因此也不需要管理和控制。其实最好就象他所说的“蝼蚁”社会一样,人类也应该象“太古”时代那样生活,这就是《化书》中,谭峭对理想社会构建的终结。很显然,与其深刻的针砭时弊相比,这个结果让人有些失望。
    综上所述,谭峭生于五代时的乱世,所看到的社会的阴暗面远比盛世要深刻的多。同时,朝代更替频繁,各个政权对于社会及思想领域的控制比较薄弱,这也是《化书》得以问世流传的主要原因。谭峭对于社会问题的分析论述的重要意义在于“一切皆化”的思想,承认变化,研究变化,才有可能把握变化发展的规律,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而且,谭峭的高明之处在于把物质经济的力量引入对社会问题、社会冲突的分析之中,这就使得一切的变化有了一个原点,这无疑可以对变化给予更准确的解释和把握。但是由于他认识的局限性,并没有引导读者达到一个理想的彼岸。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时至今日,构建“和谐社会”依然是时代的重大课题。矛盾存在的绝对性,是自有人类社会以来社会问题、社会冲突、社会控制研究的永恒的动力。追求美好生活,也是全人类的永恒的梦想,这才是《化书》最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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