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300 发表于 2008-3-5 12:39:25

给他深深鞠一躬---崔济哲

给他深深鞠一躬
崔济哲


   
  天阴云重,让人感到丝丝凉意入怀来。湿漉漉的黄叶从高高的树枝上无声地飘落下来,但仍有几簇野花在枯黄的衰草中顽强地透出翠绿,不由让人想起刘禹锡的两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伦敦海格特公墓静谧肃然,铁栅栏门前有几株墨绿苍翠的老松,守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仁慈安详,老者风范。淡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认真执着。老人家一丝不苟地在检查入墓地的门票,像履行着一桩极其神圣的使命。
  海格特公墓是伦敦最大的公墓之一,据说这里安葬着十六万多名故人,其中有不少名人,英国伟大的物理学家法拉第就葬在这个公墓。海格特公墓在世界出名的原因之一是卡尔•马克思葬于此地。进公墓要收门票,最初每人六英镑,不许带照相机。随着冷战结束门票价格也降了下来,每人仅要三英镑,如果带照相机,每台加一英镑。参观公墓还要票,带相机还要收费,这真是英国的规矩。
  朋友告诉我,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是墓园之友基金会的志愿者,完全是义务劳动。她曾经是英国共产党的一名党员,不知为什么又退了党,其中的艰辛曲折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老人家亲昵和善地冲我们微笑,我也用微笑回报她。老人家怕有七十高龄了吧,灰白皮肤上已经有不少樱桃花似的斑点了,淡蓝色的眼睛中有些许混沌,她年轻时一定是位漂亮姑娘,她为什么临到暮年还这么执着地自愿来海格特公墓服务呢?
  墓地很大,老树参天,野草丛生,幽静得似乎连一声虫鸣鸟叫也听不见。秋风萧瑟,一派墓地特有的寂寞凄凉。碑墓林林总总,这里安放着十几万个灵魂,他们的躯体可能早已化为泥土,但那些墓碑上的记载却分明在告诉每一位来海格特公墓的人,他们还存在,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你会情不自禁地蹑手蹑脚,轻轻地从他们身旁走过,仿佛怕惊扰了他们。
  我们是专程来瞻仰马克思的。
  我第一次“认识”马克思大概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校务办公室,看见办公室的后墙上挂着五个人的彩色相片,高年级的同学告诉我们,他们是马、恩、列、斯、毛。毛主席我们当然认识,学唱《东方红》是我们入学教育上的第一课,再往前说刚咿呀学语时就喊毛主席万岁了。列宁和斯大林我们也见过,那时候我们都爱看连环画,“小人书”上常有两位伟人,学校还组织我们看过苏联电影《以革命的名义》,长着山羊胡子光着大脑门的革命老爷爷就是列宁。但那两位大胡子却甚为眼生,我们站在照片前细细端详,搞不明白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留那么浓密的胡子?我们瞪大眼睛盯着看,那么浓密那么长的大胡子都堆在嘴上,他们说话累不累?他们怎么吃饭?怎么刷牙?要是喝稀粥或流鼻涕沾在大胡子上怎么办?一群天真无邪、幼稚可爱的小伙伴甚至讨论过五位伟人的一种现象,为什么毛主席就不长胡子?为什么斯大林留着八撇胡,列宁留着山羊胡,而马克思、恩格斯都留着狮子胡?问题一个接一个,虽然没有一个问题最终得到解答,但马克思和恩格斯却都因为他们长着出众不俗的美须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长大了以后,再看马克思他老人家好像看出一点味道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老人家像一头唤醒百兽的雄狮,那蓬松奓开、威武雄浑的胡须与一头飘飘欲仙的卷曲长发天然一体,浑然壮哉。他真是一头雄狮,威震四方的雄狮。
  海格特公墓静悄悄的,来墓地祭奠亡灵的人很少很少,可能今天不是什么节假日,又赶上天公不作美,偌大的墓地里仿佛只有我们几个人在踽踽而行。不是手中那把香气四溢的马蹄莲,真让人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压抑感,我从来没进过像海格特这么大的墓地,一眼望不到边,我想如果没有胆量日落黄昏后真不敢独自一人来这个公墓瞻仰什么人。小路两旁,一些墓碑歪斜了,倒塌了,被荒草枯叶淹没了,不知为什么他们的后人朋友不再来看望他们了。每一个墓碑,每一座坟墓都是一页别人说不清的历史,都是一段让人难忘的岁月,都是一幕悲欢离合的人间戏剧……
  守门收票的那位老奶奶十分自信地告诉我们:凡是集体来这里的中国人都是来瞻仰卡尔•马克思的……
  我没有读过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但是我在学校图书馆书架上看见过那一长溜搂都搂不过来的酱红色牛皮封的全集著作。我们那个时候没有时间去攻读他老人家的著作,我们正忙着恨不能一天变成二十五小时去复习功课准备考高中,我们是六六届初中毕业生,老师提出的口号是一切为升学让路,说这是决定你们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第一步,必须发扬车胤囊萤、悬梁刺股的精神。学校禁止我们读一切和考试不沾边的书籍和读物,不管你是马克思的著作还是恩格斯的著作,这就成了半年以后“文化大革命”中批判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罪状,校长和老师都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但那个时候的宣传已经使我们这一代中学生都知道马克思的著作像神圣殿堂中的神器,我们摸不着它,但我们景仰它,崇拜它,模模糊糊地知道它博大精深,光芒四射。我们都知道那句名言: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没有这位大胡子,就没有世界革命,没有中国革命,就没有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这位外国大胡子真是太了不起了,太伟大了。那时候,我们似乎只学过他老人家的一段格言:“在科学上没有平坦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没有太难懂的语言,没有深不可测的哲理,但这已足够了,足以折服我们这一代天真幼稚、血气方刚的娃娃。
  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踏过湿漉漉有些泥泞的枯草落叶,我们来到卡尔•马克思的墓地,这是最早安葬他的墓地。公元1883年3月14日下午2时45分恩格斯又来到马克思的住所。在马克思病重的日子里,恩格斯天天前来探视,他把伦敦最有名的医生请来为马克思看病,希望能缓解马克思的病痛。每天下午,恩格斯都挂念着老友,放心不下,他都从自己家走到马克思住所前的半圆形花坛边,惴惴不安地看看马克思屋子里的窗帘是不是已经放下。如果放下了,他就放心了,那说明马克思睡了,可能已经睡着了。
  但死神还是迈进了这所房子,当恩格斯走到楼上看望马克思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马克思躺在书桌前的安乐椅上,已经安详地永远地睡着了。伟大的马克思走了,就那么平平静静地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书桌上还放着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的手稿。恩格斯向马克思的战友发出的讣告上有一句重若千钧的话:“我平生所知道的一颗最强有力的心停止了跳动……人类失去了一个头脑,而且是在当代所拥有的最重要的一个头脑。”
  卡尔•马克思在伦敦病逝后就葬在这里,这里和周围星罗棋布的无数墓地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旁边几座墓地还显得凋零简陋,当时来送葬的不过七八个人,都是马克思生前最忠实的朋友。这个地方很窄小,站七八个人就会显得有些拥挤,可以想像当时的葬礼非常简朴,非常低调。据说这是遵照马克思的遗愿,这个大胡子至死都没有低下他雄狮般高贵的头。但恩格斯在他墓前的送葬辞却光焰传万代,尤其是那句让人刻骨铭心的格言:“千百万革命战友无不对他表示尊敬、爱戴和悼念,而我敢大胆地说,他可能有许多敌人,但未必有一个私敌。”
  “文化大革命”来了我才知道,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我似乎似懂非懂地明白了,马克思恩格斯那么多砖头似的大部头著作里,归根结底就是讲一句话,造反有理。我们几位当时在班里因为学习好是学校的“尖子生”,被列为“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产物”,没有资格造资产阶级的反,只能站在旁边冷眼看红卫兵造反,看他们“破四旧”,看他们“砸烂一个封资修的旧世界,创造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我们感到困惑,带着一头雾水满腹疑问,我们几个同学凑在一起组成了读书小组,找来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立志要把他们的著作读一遍,读出造反有理的理论根据,找出理在哪里。 最终我们没能读下去,两位大胡子的著作太高深难懂了,我们学的那点东西连做读进去的阶梯都不够。我们终于从马克思著作中败下阵来。
  有时候也冷不丁地想到,把马克思主义归于一句话“造反有理”是不是太简单了?从陈胜吴广起义到宋江方腊不都在讲官逼民反吗?那也是马克思主义吗?马克思生于1818年5月5日啊。但那不过是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幼稚可笑的初中生的意识流。
  有时候也觉得诞生在德国特利尔城的这位有犹太血统的大胡子学者挺逗,他说“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生产,因而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这真是马克思的话吗?我把这段话抄下来给我最要好的同学看,他们都不认为这是马克思的话,甚至有人说是我在梦想,纯粹是一种梦幻的社会,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当我拿出原著让他们看时,他们都大吃一惊,难以置信。但我们都认为,除了马克思有资格描述千千万万共产党人为之流血牺牲拼搏奋斗的社会外,还会有什么人能更准确更生动地描绘共产主义社会呢?马克思太伟大了,原来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这样,太美妙了!那时候一切都是混混沌沌的,求知的欲望和知识的匮乏像干燥的沙漠渴望云来雨下。我们都感到马克思特有意思,感到他是一个特有风格的大胡子,让人难忘,更让人感到亲切。
  卡尔•马克思的墓从这里被迁走了,此地空余一个孤零零的墓穴,墓穴中积了些雨水,日久天长,发出淡黄的波光,像一洼老年人混沌的眼泪,两旁的矮树枝木仿佛想伸开手臂把这个空空的墓穴遮蔽住。我不明白当年为什么要把马克思的墓迁走?但我可以肯定,即使是九泉之下,卡尔•马克思也会翘起他浓密的胡须皱起眉头的,那不会是他的心愿!埃及的金字塔我去过,后世万代的人还会不远万里去参观公元前几千年的奇迹,但可能没有人去细细听取胡夫这位墓地主人的英雄事迹。
  伦敦十一月的天气阴而多雨,这时候阴沉沉的天空似乎飘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给海格特公墓的角角落落增加了几分凄苦和凋零。
  我们都特别佩服马克思,觉得马克思特男子汉。马克思敢爱自己心爱的女人,虽然她比自己大四岁,虽然当时有那么多世俗的诅咒和家庭社会的阻力,但他勇敢地去承受,义无反顾地去投入,那时候许多男孩子找到恋爱的女友而女友又比自己年纪大而遭到非议时,他们往往会请出共产主义的老祖宗,请出这位雄狮般的马克思做爱情的保护神,他们会说:“马克思就是这样去恋爱着燕妮•马克思的,我虽然不是卡尔,但我会像马克思呵护燕妮一样去爱护你。”马克思的思想再丰富,他也绝不会想到,他竟能在一百多年以后帮助万里之遥的情男痴女牵起爱情的红线。
  我们都觉得马克思特了不起,因为他不但是伟人,而且首先是个男人,有情有爱,有家有眷,他是百分之百的情种,为理想而来,为爱情而去,马克思是一位完美的人。在燕妮临终之际,马克思一直在注视着她,“甚至在最后几个小时,也没有临终的挣扎,而是慢慢地沉入睡乡,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更大、更美、更亮!”这是马克思从心底的赞美和祝福。马克思当时已经病得很重了,他甚至不能出席燕妮的葬礼,是恩格斯代表他在燕妮•马克思的墓前发表了葬辞,那充满感情演说的最后一句是:“如果曾经有过一位以使别人幸福为自己的最大幸福的妇女,那就是她。”谁能想到,马克思尚未完全从夫人病逝的痛苦和病魔中挣脱出来,女儿燕妮的意外死讯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那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了,仅仅两个月后,卡尔•马克思坐在自己的安乐椅上,安详且毫无痛苦地长眠了。几乎可以肯定,在这位可以撬动地球的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经济学家最后一次张望世界时,他发亮的黑色瞳孔里映现的绝不会是他那等身高的不朽之作,而只会是燕妮•马克思和燕妮等亲人的笑容。
  我是第一次来伦敦,不知过去伦敦在这个季节是不是也是这样似阴似雨,一会儿细雨如纤如丝,一会儿又薄雾分散似晴非晴,大家都默默地走着,怀着崇敬的心情去瞻仰马克思之墓。
  往前走,再往前走;一步一步,一百多步吧;再往左拐,一步一步,又是一百多步吧;小路上枯叶下的积水和茅草上挂着的水珠打湿了我的裤脚,高高枝条上滚落下的雨点划过我的肩头,落到我的领口中把我的思维带回到现实中。
  中国人信天意,即使我们是无神论者。当我们走近马克思铜像时,雨雾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斜阳灿灿,从刚刚裂开的云层中直射而下,把马克思的头像辉映得格外雄壮。
  马克思的墓碑是一座长方体的大理石座,酱红色的花岗石庄严肃穆,高约三米,宽二米,一米多厚,凝重敦实,植根于大地。墓碑两侧各有一个雕花的青铜花环,衬托得墓碑更加朴实美丽。墓碑的上方端放着马克思硕大的青铜头像,那是由英国皇家雕刻学会主席劳伦斯•布莱德肖亲自雕的,雕得真神了,马克思那硕大的头颅头发蓬松额头宽大,两道深深的皱纹,横亘额前,高突宽厚的眉骨,眉毛高耸,眼神炯炯如炬,仿佛在思考什么,在眺望什么。那浓密的大胡子和头发浑然一体,美丽飘逸,威武雄浑,格外有风格。穿透雨雾的霞光把马克思的头像映照得泛起一波青铜的金属光泽,令人难忘。
  墓碑正面刻有两行漆金的英文大字,那是《共产党宣言》中的最后那句震动整个世界的格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下面是摘自马克思1845年所著《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警句:“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马克思的墓碑是1956年迁过来的,当时为了纪念马克思逝世73周年,由英国共产党集资,据说中国共产党也为这座新的墓地捐了款。中国共产党人终于为“老祖宗”尽了点心。
  我们恭恭敬敬地把鲜花献上,果然,在马克思的墓碑下,已经有一大簇鲜花,缎带上果然是熟悉的中国汉字,是江西省一个单位敬献的,我们默默地瞻仰着马克思,又自动排成一行,恭恭敬敬地给他老人家鞠了三个躬。
  我看见墓碑的中间镶嵌着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上面刻着十四行小字,记录了卡尔•马克思和他的夫人燕妮•马克思及他们第三个女儿海伦的姓名和生卒年月,第一行刻着:燕妮•冯•威特华伦,卡尔•马克思的爱妻,生于1814年2月12日,卒于1881年12月2日。我想起马克思年轻时写给燕妮的情诗中的几句诗:
  愿把头俯贴亲爱的胸膛,
  永远幸福地安息在你身旁。
  活着我们共呼吸,
  死后咱们一块埋葬。
  马克思,那头老雄狮是幸福的,他的一生因为有燕妮的陪伴而光辉,而燕妮在地下又因为有了他的赴约将永不寂寞。
  
  最新消息:据新华社伦敦7月18日电:谁是现今英国人心目中最伟大的哲学家?据英国BBC广播公司7月14日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共产主义理论奠基人卡尔•马克思以27.9%的得票率荣登榜首,居第二位的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得票率为12.6%,远远落在其后,柏拉图、康德、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更是望尘莫及,黑格尔甚至没能进前20名。
  1848年,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写到:“一个幽灵,在欧洲上空游荡……”从那时起到他悄然去世,他亲眼目睹了那个幽灵鼓荡起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场景。
  历史证实了恩格斯的伟大预言:“他的英名和事业将永垂不朽!”

醉乡常客 发表于 2008-3-5 13:41:00

楼主的大作?

wrin 发表于 2008-3-5 14:02:19

呵呵,仔细看了下,原来那标题上不是破折号
写的马克思。作者:崔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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