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兰州
从兰州回来的那天晚上,南京下起了暴雨。在轰隆的雷声中,我昏然入睡,二十一个小时的火车让我很疲惫。在西部短短几天的时间,我不知道它会给我带来怎样的震动,只是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出荒凉的土山,干燥的土地。我已经没有力气想起我为什么要执意旷课去兰州,只是慢慢的想着,要是这场雨在西北下多好啊,撒在那里土地里的种子就能发芽了。3月29日,南京早已是春天了,在这光明的景色中,我感到深深的无聊和无力。下午我匆匆坐上T112次特快列车,告别这里让我发腻的生活,驶向兰州。车上人不多,过了徐州基本上就成卧铺了。南京到徐州这一路我每次回家都经过,没什么看头了,到徐州天就已经黑了,一直在看自己在学校借的两本书。到了十二点,车到郑州,我开始睡觉,一直睡到西安。醒来在晨光的斜射下,我看到西安的城门和城墙。过了武功,沿着火车线,北面出现黄土高原的南沿。平地而起的陡峭土坡连绵不绝,越来越近。村庄靠着坡,土地修在了坡上,象一条条绿色的毯子挂在上面。黄土高原越来越清楚,最后火车驶上了高原。我看到坡上的窑洞和坟墓,看到象城堡一样的房屋,没用水泥封墙,红砖赤裸裸的露在外面。一个小镇叫高家堎,朝向火车这面立着一个宣传牌,写着1993年江zm书记来过这里。8点半,车停宝鸡,开始北转,下站天水。在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里,火车穿过了56个隧道,我专门查着的。每次穿过,飞快的火车鼓荡起气流,让我的鼓膜发痒。在短暂的隧道外的时间,是高峻的山之间的谷地,往往有河,河滩上多是果园,寥寥几户人家,山坡上盘旋着没有护拦的公路。高高的铁路桥连接着两端的隧道,鸟飞的比火车还要低。天水之后,隧道少了很多,火车进入了河西走廊,两侧是高大的土山。山上突然没有了绿色,狭窄的小路象条白线通向山顶。乡村稀稀的撒在谷间,白杨树笔直的指向灰色的天空。房子为了接雨水,屋顶只有朝里的一半。干燥的田地被整的平平的,却没有长什么庄稼。一路都是这样,像没有尽头,直到山谷间一条不算太宽但流速不慢的河流,有人告诉我说那是黄河。和我在山东见过的相比清澈多了。很快,一片庞大的工厂出现了,兰州到了。
火车横穿狭长的兰州市区,两点钟,我下了车。站在出口,等着马哥。兰州站前面是马踏飞燕的铜像,人群穿梭,回族男人戴着白帽,女人披着头巾。我在站口抽了几根烟,马哥来了。
火车站前面不远就是兰州大学的本部校区。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在兰州能有绿化的这么好的校园真不容易。看了兰大带钟楼的图书馆和李阳练疯狂英语的小湖,虽然里面没有水。呆了一小会,我们就坐上校车,去马哥在的兰大榆中校区。校车要走高速,一小时,六块钱。榆中是兰州的一个县,在榆中盆地,兰大在那有刚建的新校区,利用原来兰州军区空军的一个基地建设而成。这里有两个学校,还有一个西北民族大学。甘肃的城乡差距很大,基本没有郊区,直接从城市到了农村。新校区也不靠农村,不过旁边还是有一片市场和饭馆。晚上马哥和他的同学在那里请我吃饭,大家都很热情,喝酒很爽快,虽然坐完火车很累,我也喝了很多,回去就躺在马哥的床上睡了。
一早醒来,阳光明媚,去市场买了个肉夹馍吃了,就去爬山。兰大在盆地的边缘,靠着一条山脉作为围墙,叫白虎山,是左宗堂起的名字,不过兰大叫萃英山。虽说是山,但山是一块石头也没有,也没有什么植物,全是土,黄土。上山有学校修的石阶。爬上山顶是块很开阔的平地,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高原和沟壑,头顶盘旋着两只鹰,太阳又大又亮,向下看去是群山环绕的盆地。平地的一端有一片废墟,只留下断壁和枯树。走过去时,一只大老鼠受惊而逃。还有四瓶啤酒,三瓶已经喝光,一瓶只开了盖,旁边是一摊呕吐物。不知是哪位郁闷的兄弟。
废墟的墙壁写满了很多字。墙上写着:“朋友,我很孤独”,“谁比我更虚伪”,“从明天起改变自己”,当然更有“我爱某某”之类的。这种涂鸦一直沿着另一条下山的石子路布满土壁,由于很少下雨,字迹都很清晰。我觉得这里是兰大最有趣的地方。千里迢迢来一次,当然要留下自己的痕迹。我也找了块石子,爬上陡峭而平整的土坡,用力写下四个字,弄的满身黄土。
回来不久,开始起风。我们正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天空渐渐模糊,我想问问这是不是沙尘暴,结果一张嘴进了不少沙。这风一直刮到五点。我们一直躲在图书馆。一个学校有哲学系、历史系就是好,这里有很多我在学校见不到的书。
晚上是一个老乡请客吃饭,马哥的同学,女生,叫杨燕,还有一个比他们低一届的文院的女生陈林。她们和马哥关系很好,马哥人好嘛。吃过饭,我们去广场看锅庄舞。很多藏族的学生跳的很好看。很多人加入其中,很热闹。这是在这里见不到的,这里只有人跳丑恶的街舞。兰州的温差很大,我们又回去穿了衣服,然后一起去看了一部恐怖片。
第二天早上起来,借了两辆自行车,和两位女生一起去看军用飞机场。路上的景色是我一辈子初次见到。那么干燥,那么贫困。大约骑了二十分钟,来到机场。那里停着七八架飞机,有运输机,直升机,两个带枪的士兵在站岗。我们把车停在跑道上,我和马哥走到旁边的村子里去。土墙之间道路很狭窄。村民警惕的看着我们两位陌生人。
机场上也来了一群骑车来了兰大学生,一辆自行车后面插着一面红旗,写着“兰州大学经济学院”。兰州大学的自行车协会很大,每年举办的活动很让我羡慕,比如从兰州骑到湖南,骑到西藏。我们玩了一会,决定从没走过的小路返回。这次我们花了一小时。路特别难走,没有柏油路,只有土路,路边的浮土几乎没到脚面,而且不时的爬坡。我看到了像电影里一样的农村,这里的一切都是黄土,我不敢相信这是春天。最后终于骑到兰大旁边的一个小镇,叫做夏官营。在镇上的小摊上买了一斤“甜醅”是小麦发酵而成,吃起来好象酸奶。回到学校,我才感觉脸特别疼,一照镜子,额头和鼻子都晒的黑红,象包公一样。两位女生也明显的晒黑了,很让我过意不去。不过她们不介意。晚上一起吃了饭,在校园里玩“真诚、勇敢、唱歌”游戏,玩到很晚,很高兴。
回去和马哥长谈到半夜。我的性格有点冲动、冒失,认准的事不会考虑太多东西,只追求我自己的自由,往往因为不能如愿而痛苦郁闷。马哥很稳重,往往因考虑太多而痛苦。倾诉和理解。这才是朋友。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来,坐上第一班校车来到兰州市区。坐公交来到著名的中山桥,黄河上第一座现代化大桥。北端就是白塔山。我们从铁桥来到北岸,桥首树着一块石碑,宣统元年立,刻着《创建黄河铁桥碑记》,上面有一句是“外人奇技巧思亦可以宜民利用而足辅我所不及”。我们沿着黄河向西走,从另一座桥转到南岸,再向东走。路上有白云观、水车,黄河母亲雕塑等景点。让我感兴趣的是兰州的宗教的多样。几乎每走不久就会看到尖顶的清真寺,还有道观,基督教堂,加上佛寺和文庙,几乎包括了中国所有的宗教。和军事位置一样,兰州同样是文化交汇的要冲。
我们逛到脚酸,本来想去省博物馆,可惜没开门。中午在张掖路一家很有名的拉面馆(记不得名字了)吃了面。还在门口回民开的小店买了两个圆圆的馕饼,很像我们家乡的小烧饼,不过要大很多也硬很多。
下午我该走了,在超市里买了四罐啤酒,和马哥在候车厅喝完,我坐上了T114列火车。群山向后退却,慢慢消失在暮色中。我躺在座位上,心里一片空白。
绿色渐渐多了起来,我像刚刚发现它们一样,充满欣喜。每当我闭上眼睛,荒凉的黄土高原又会浮现。
在一九八四年的秋雨中
我来到兰州,兰州
灰蒙蒙的,下着雨
城市坐落在河岸
河岸匍匐在山谷
汽车缓缓过桥
有人告诉我,这就是黄河
以后我就在西郊读书
其间几次想要自杀
兰州,每一条街道拐角
都会有人和你玩命
兰州,每一辆公共汽车
都挤满扒手
也有人写诗,自命不凡
也有所谓名流,不可一世
我亲眼看着他们倒下去
我发现谁都可以站起来
兰州,人们在有树的山上过节
远处就是工厂,灰蒙蒙的
难得看到很远,在兰州
好些少女操着方言
多半小伙藏着凶器
我念古文,刚好及格
做生意,几近赔本
一些朋友去了远方,再无音讯
在中心广场,我曾坐到黄昏
行李停在脚下,刮着风
有时候和叶舟去看电影
散场后就在天津餐馆喝啤酒
偶翻佛经,但少有所悟
在兰州,我曾经爱过,死去活来
最后仍是孑然一身,兰州
我曾作为工人走遍中国
对你我一往清深,又满怀轻蔑
把被你打垮的伙伴送到车站
我终于明白,我不想承认
我们注定要失败
—— 唐欣 《我在兰州三年》 1987' 楼上再没有从兰州向西走?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062614/
楼主能否解释下“原创首发”之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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