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和鱼鹰捕鱼有关吗?(原创首发)
“关关雎鸠”和鱼鹰捕鱼有关吗?《关雎》为风之始,汉儒以为此诗“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诗序》)“天地之间,生民之属,王道之原,不外此矣。”(《韩诗外传》)诗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发端,此句为《关雎》中最吃紧处,受到历来说诗者的注重。毛《传》云:“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三家无异义,(参见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页8,中华书局1987)是此说当渊源有自,先儒必已发之。何谓“挚而有别”?郑《笺》:“挚之言至也。谓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至”即情意深厚,“别”则不乱不狎;与诗中之“好逑”、“寤寐求之”、“琴瑟”、“钟鼓”等字眼正遥相呼应。可见本诗即是以雎鸠雌雄和鸣,兴起“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之旨,笼罩全篇,本无疑义。今人于此,或生疑问。其一为雎鸠为猛禽类物,以它的雌雄和鸣来比喻温柔的爱情,实与气氛不相协调。其二为在《诗经》的时代,没有发现以鸟喻夫妻的证据。因此,受闻一多先生《说鱼》一文的启发,一些说《诗》者提出了《关雎》以鱼鹰求鱼象征男子向女子求爱的观点,并得到较多的认可。其实这种观点未必能够成立。
从《诗经》里与鸠有关的诗来看,“鸠之为鸟,性至谨悫,而尤笃于伉俪之情。”(闻一多《诗经新义》,《闻一多全集》第二卷,页106,三联书店1982)另王铚《默记》云:“李公弼,字仲修,……见所谓鱼鹰者飞翔水际,问小吏。曰:‘此关雎也。’仲修令探取其窠观之,皆一窠二室,盖雌雄各异居也。仲修且叹:‘村落犹呼曰关雎,学者不复辨矣。”朱熹《朱子语类》卷八十一:“王雎,尝见淮上人说,淮上有之,状如此间之鸠,差小而长,常是雌雄二个不相失。虽然二个不相失,亦不曾相近而并处,须是隔丈来地,所谓挚而有别也。”综上诸条,可知“挚而有别”之说,的为有据。其次,以猛禽(兽、虫)喻美人、美德等,在《诗经》中亦非仅此一例,闻一多先生曾指出《诗经》中有以某种白色的幼虫和蝎子尾巴喻女郎之美的例子;(闻一多《匡斋尺牍》,《闻一多全集》第一卷,页361,三联书店1982)《诗•豳风•狼跋》亦以“狼跋其胡,载疐其尾” 赞美公孙步态之美,也是个显明的证据。(洪之渊《诗 “赤舄”解》,《温州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复次,《诗•小雅•鸳鸯》为贺新婚之歌,诗之首章云:“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则《诗经》中固有以鸟喻夫妻的证据。又“君子好逑”之“逑”字,即商周金文中之“雔”字、“雠”字,作两鸟相向(雔)或相反(雠)之形,(于省吾《泽螺居诗经新证》页69,中华书局2003)由此知以双鸟寓匹偶之意,《诗经》之前固已有之。且“逑”、“鸠”二字本可通用,《说文》:“逑,敛聚也。从求声。《虞书》曰:旁逑僝功。又曰怨匹曰逑。”按《说文》所引《虞书》,见今本《尚书•尧典》,写做“方鸠僝功”;“逑”、“鸠”俱有“聚”义,《左传•昭公十七年》:“五鸠,鸠民者也。”杜预注:“鸠,聚也。”故可相通。因之,本诗以雌雄相聚之雎鸠,引发君子追求理想配偶的念头,可谓顺理成章,无须另为之说。
鱼鹰捕鱼说之不可成立,尚有一证。先秦多以春季为嫁娶之时,《大戴礼记•夏小正》:“(二月)绥多女士。绥,安也。冠子取妇之时也。”《周礼•地官•媒氏》:“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郑玄注:“中春阴阳交以成婚礼,顺天时也。”是以《诗经》中婚恋诗之兴语,往往与春季物候相关,以《大戴礼记•夏小正》、《礼记•月令》与《诗经》对读,其例甚夥:
《夏小正》:“(正月)雉震呴。”《邶风•匏有苦叶》:“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夏小正》:“(正月)雁北向。”《月令》:“(孟春之月)鸿雁来。”《邶风•匏有苦叶》:“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夏小正》:“(正月)梅杏杝桃则华。”《月令》:“(仲春之月)桃始华。”《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夏小正》:“(二月)来降燕。”《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邶风•燕燕于飞》:“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夏小正》:“(二月)有鸣仓庚。”《月令》:“(仲春之月)仓庚鸣。”《豳风•东山》:“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
《月令》:“(季春之月)虹始见。”《鄘风•蝃蝀》:“蝃蝀(《传》:“蝃蝀,虹也。”)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此数例皆可证《诗经》婚恋诗之取兴,多与春季物候相关,而鸠亦为春季之物候,《夏小正》:“(正月)鹰则为鸠。”《月令》:“(仲春之月)鹰化为鸠。”故诗人现成引入,取以为兴,同样顺理成章。
综上所述,诗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起兴,取义有二:一以春季物候兴发婚姻主题,二则以雎鸠之“挚而有别”兴发婚姻之性质。诗中君子对淑女有着“寤寐思服”、“寤寐求之”的念想,“求之不得”则至于“辗转反侧”,马王堆帛书《五行》释此诗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思色也。‘求之弗得,寤寐思服’,言其急也。‘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言其甚急也。”此份缠绵执著之情,非“情意至”三字又何以形容?然此份挚情,终归于“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上博简《诗论》:“其四章则喻矣。以琴瑟之悦拟好色之愿,以钟鼓之乐□□□□好,反内于礼不亦能改乎?”《荀子•大略》:“《国风》之好色也,《传》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其诚可比于金石,其声可内于宗庙。’”杨倞注:“好色,谓《关雎》乐得淑女也。盈其欲,谓好仇也,窹寐思服也。止,礼也。欲虽盈满而不敢过礼求之。此言好色人所不免,美其不过礼也。”所谓“反内于礼”、“不愆其止”,非“有别”而又何谓?可见先儒说诗,亦不离“挚而有别”四字。我们是以知“挚而有别”确乎为不可易之论,亦必有其渊源所自。则“鱼鹰捕鱼”之说,恐怕是难以成立了。 还没看完
文学类的书读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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