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专栏 官场承受不起的机会成本
经济学家所干何事,大部分经济学家和那些对经济学持积极态度的外行人,会认为他们经世济民,功在社会;持消极态度者则会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意见永远无法协调,事事以金钱(经济效益)为念的书呆子而已。这二种看法都没有全错,不过,却未道出经济学家的真正「职责」。一九七二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罗(K. Arrow, 1921-)七四年出版的小册子《组织的局限》(The Limits of Organization),在开篇不久便提及这个问题,而他的答案,笔者认为比较中肯。
阿罗写道,经济学家经常被问及「所干何事」而不知所答或答得太深太玄令对方如丈八金刚,使这个问题蒙上了神秘色彩。阿罗认为经济学家的唯一「职责」是对问题作出抉择。
他说经学家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应这样做或那样做,但不应两者都做」(This or that, not both. You can't do both。该书页十七),所以如此,是经济学家比较过机会成本(Opportunity Cost)后,作出他认为正确的选择。
去内地旅行的香港人,大都会对所见种种以香港标准衡量并不合理的现象作出批评,他们的出发点是良好的,可是良好出发点不一定便可获得良好结果。比如若干年前笔者有位友人在广州见数十工人蹲在地下以镰刀割草,他认为费时失事,莫此为甚,问他的「陪同」,何以政府不买一部在外国大多数家庭必需品的剪草机?凭他的想法,这样可为国家节省很多宝贵的劳动力。
这种好意的提议,经济学家是不会提出来的,原因是经济学家了解国内当时的待业率很高而薪金却十分低廉的实况,失业人数多,特别是当年乡下涌入的「盲流」太多,令工人的机会成本大幅下降。这即是说,除了割草,他们别无其它工作,因此,他们只有做此「贱役」与流落街头的选择,显而易见,大多数人会选择前者,这意味着在没有机会成本或机会成本很低之下,他们乐于接受低微的薪金,令雇用工人割草较买剪草机来得划算……。
台湾著名经济学家高希均在一九八五年初版的教科书《经济学的世界》中,指出爱情亦有机会成本,下面是他的解释─
让我们再重温大家熟知的一首青海民谣:〈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身旁,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变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这首民谣中的「男主角」,为了追求这位活泼动人的好姑娘,所付出的机会成本是决定「抛弃了财产」,所得到的是「跟她去放羊」以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并且乐意承受那「细细皮鞭的抽打」。
机会成本真是无所不在!
九○年一月二十日,笔者在「政经短评」以〈大话天堂经济 漫谈时间几维〉为题,指出死后上天堂的「人」亦因选择太多而有机会成本:「天堂除了物质丰足,取之不竭,而且全部免费供应,物质欲望得到满足之外,由于大家都是虔诚教徒(若非如此焉能上天堂「叹世界」),精神亦非常充实,绝不空虚。因此,那里生活该是既写意又有意义的。不过,即使表面看来如此完美,天堂居民仍有作出选择的烦恼,这便牵涉到机会成本问题。一触及机会成本,小焉者绕室彷徨,夜不成眠;大焉者殚精竭智,积劳而终。不论机会成本大小,都会使人烦恼不已,如此这般,天堂居民又如何能过着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日子?」(本文收在台北远景版《利字当头》及香港天地版《拈来趣味》)。
在天堂逍遥亦有机会成本,真是始料不及吧。
最近与友人闲谈,有人提及一名热中名利的大吏近来频频向「有关人士」诉说他「致仕」期内赚大钱的「故事」(「大钱」是二年收益比所有公务员〔当然包括这位大吏〕终生为官必须纳税的收入多,若此说真确,不知多少香港公众利益被出卖;港商无宝不落,付高薪必然要有高回报),以说明其「入仕」的经济牺牲及彰显其「服务港人」的「伟大人格」。座上众人心照不宣、笑而不言,唯大教授一语点破:「他不过在自制机会成本而已!」真是一语中的。
机会成本是经济学最重要的基础,有人甚且说没有机会成本根本没有经济学。这种说法虽然极端,却非没有道理。
信报财经新闻 林行止2007-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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