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休日,我还活着
早上是被建筑工地的机器吵醒的,其实说吵醒有点冤枉并且还是极不道德的说辞,因为这是食堂扩建工程,事关生存大计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它压根儿就没有停过,一天二十四时不知疲倦地工作。我要万分感激后勤公司,它们向来是最关心学生利益的,为了不让我们的钱包鼓得像得了浮肿病也顾不得隆隆喘气的机器染上“非典”,一门心思地增建消费场所。我很不高兴起来但大脑中“我要读书”的念头却像童话里得了魔力的树一个劲地疯长,我惊讶于现代科技的精妙绝伦,千里之外的妈的声音通过电话线竟能带来如此丰富的营养。
我撑起身子以外地感到并不像先前起床那样困难双手只在床上轻轻一掂半个身子已然钻出了被窝我想我肯定像一条蛇我顺手拿出枕边的表也没看清几点了便把它放回了原处麻利地抓起衣服往头上套衣服瞬时像水一样贴紧了身体丝毫没有往日迟钝的影子我为自己的进步所折服微笑着从容掀掉被子的时候想到了周瑜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觉得我似乎也有了儒将的风度我趁势双手抓住爬梯右脚紧跟急上一步二步第三步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个空身子猛地往下一沉然后我便听到有人骂干嘛踢我的头我猛然醒悟发觉自己仍然好好的趟在床上忙向那倒霉鬼解释说不是我踢的。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因为我的肝功能不正常医生说向右侧睡可以促进肝脏血液流通,其实我忘了告诉他我的消化能力也很弱,三天前吃的东西还能从排泄物中找到,而胃在左侧所以我举一反一觉得也应该向左侧睡。我给自己定下规矩只要醒着每五分钟必须换一个睡姿。我深刻地感受到活着很累连睡觉也左右为难。
我对睡神的崇拜足可以让希腊神话中的彭透斯至死不信神的信念相形见绌。我老在考虑一个问题假若这个世界上的睡虫都死光了会是怎么样的情形。我设想了好几种情形,每个人都两眼发白眼珠凹陷,剧毒农药上的骷髅成了人头写真照,恐龙趾高气扬地从前面晃过却对我们视而不见,一大帮的男生错乱了恐龙和美女,树木疯长,阳光变成棕色,河水尽往厕所里流仿佛臭水浜尸腐般的臭味超越了时空扩散到整个世界,黑色的蒸发物鬼魅一样地纠缠着整个地球……我是一个极人道又极注重环保的现代文明人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在我的有生之年发生,于是便尽量地弥补那些为奖学金而不顾后代生息的好学生失却的睡眠。有个成语叫“后起之秀”我想应该叫“后起便秀”只要起的迟这世界便充满希望,人生的价值便可百分之百地得以实现。我为我肩上的担子感到无比的光荣同时感到个人力量的微弱。忽然有一天我醍醐灌顶觉得耶稣真是太聪明太伟大了。我开始向别人宣传我的思想,在寝室里一有空就力劝他们睡觉给他们分析目前的形势大有萨达姆迎战布什前的动员大会的架势。此外我还省吃俭用印发传单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塞过去。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无怨无悔。
吃早餐去的时候碰到了萌,我向她问早上好,她张大了嘴说我是来吃午饭的啊。我说做人不要太现实了你看看你又老了许多。她朝我猛翻白眼说再老也不会比你老,看看你的胡子跟老鼠咬过似的。我说男人老了叫成熟女人老了叫过时,钱钟书不也说过女人老了就不值钱了吗?她恨恨地踩了我一脚说免得以后让你说我见到你连睬都不睬你。一扭腰便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真担心她的腰会被食堂的阿姨用筷子夹断。
一个小时来我一直盯着楼下的徐其修凉茶铺看。我发现在第三个位置看人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仿佛在监控室里毫无顾忌地看别人的一举一动好比有上帝的优越感。凉茶铺的门面布置得活脱脱一个灵堂:正中间一张老头像一脸慈祥的微笑,头像两旁镶了红边。我不知道这老头是徐其修本人还是他爷爷或者别的什么和茶有关的人,但应该不会是陆羽,因为在它的宣传单上没有提到这位茶圣的名字,所以我把他定位为他的爷爷,我想他本人或者他父亲决不会有那么长那么白的胡子。这里的生意比我想象的都要差,到现在还没见过顾客长几个脑袋。我一直以为店主极缺商业头脑,在这样一个贫困学校穷得可以为两毛钱打一架还觉得不亏了哪还有心思上茶铺这种近乎奢侈的地方,在厕所里灌一肚子的凉水已经相当心满意足了,喝完了叫一声My god,好爽!即便有几个老板模样的见到这么一个灵堂早就在百米之外躲闪不及在心里狂叫倒霉今天怎么碰上这么事儿。不过我站在阳台上倒还不至于躲避百米,因为我还可以看到两个长的还算清秀的女服务员,我想她们的睡眠应该比较充足不像我们班的女生为了奖学金苦苦鏖战弄得面目全非,金钱的诱惑真是害人不浅啊。现在她们正拿了报纸坐在门口的草皮上,背对着我。我不经意间发现她们穿的牛仔裤没系皮带身子往前倾时露出白色的内裤还不时地用手去拉一下很短的衣服,拉下来又弹上去,内裤始终露在外面。我怀疑用这来招徕生意,本来我不是这么想的,这年头女孩子都惟恐自己暴露不够白白丧失了在男孩子面前表现身材优美曲线的机会反倒是男孩子是越裹越严实了,从西装短裤到七分裤再到手电筒般的拖地大裤一直在变。到昨天她们公然对着我们高唱真的很爱你,所以我想今天也有招生意的嫌疑。
一对情侣从她们背后走过,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径让目光往她们的内裤里面钻。恨不得她们就是太阳因为据说光线在太阳旁边是可以转弯的。她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手臂大嚷喂,看什么!引得她们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他们,他神色慌张地和抛出去的目光一刀两断,那两束光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或者更像失了控的飞机撞过去在她们内裤边缘crash。
三四个男生热气腾腾地从她们面前走过,中间那个抱了个篮球后面那个拿了杯可乐往嘴里灌,显然是刚打完球回来。看到她们就好像霍塞·阿卡迪奥·布恩蒂亚看到了吉卜赛人带来的冰块真恨不得可以像霍塞·阿卡迪奥·布恩蒂亚那样花五个里亚尔摸一回,还好她们不像吉卜赛人那样吝啬连看看也要花十个里亚尔可以免费欣赏。喝可乐那家伙真不争气边看还要边故作清高好像他眼中的女孩都成了艺术品,所谓艺术品自然不是那种庸俗的货色,欣赏艺术品也是修身养性的需要,当然这个养性的性的含义有待商榷。他也许是因为过于投入竟没看到前面的那扇玻璃门一头撞了上去,可乐冲到鼻子里又从颈部流下去全享受了他的衣服。她们笑得直拍大腿他只得落荒而逃。
今天的太阳很好,医生说皮肤可以利用紫外线制造维生素D用以吸收食物中的钙达到强壮骨骼的目的。我并不强壮甚至算得上有点软弱,我推测这和小时候不晒太阳有关,父母总担心我一出门就会被那些鸡啊狗啊之类的欺负所以一直把我关在屋里他们却没有像到这世道讲的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正应了那句广告词:你在逃避问题吗?我现在不再逃避问题了,我脱光了衣服让紫外线肆无忌惮地渗入我的皮肤解放细胞组织就像布什解放伊拉克那样,我感到我的筋骨正在舒展开来正在获得自由正在强壮起来。
电话铃响了几下,我接起来。喂,你找谁?那边很吵。我又问你找谁?啊,你是谁?我觉得扫兴我知道她是谁。你干什么?我问。我没打电话啊。噢,等一下。喂,该死的,你的手机转移呼叫了!噢,白白花了我六毛钱。我知趣地挂了电话。
阳光肆无忌惮地倒下来,青红紫绿一点选择也没有,我想太阳大概是醉了吧否则决不会对温州这个鬼地方如此大方譬如我一醉酒肚子里的或者脑子里的东西便会像神话中的魔鬼趁渔人打开瓶塞的当儿全跑了出来。我转过脸闭上眼看着太阳猛地打了个喷嚏浑身颤抖了一下,我忽然想到了余华,想到他在《在细雨中呼喊》中的孙光明,这短命鬼在淹死前挣扎着露处水面时居然睁大眼睛直视耀眼的太阳,我想他那时肯定也打了喷嚏才沉下去的。我马上低下头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好像我也成了孙光明快沉下去了。有人说马原格非是迷宫,残雪孙甘露是垃圾堆,王朔是痞子文学,而余华是屠宰场。我想余华简直就是屠夫加巫师,使了妖术让书中的死人阴魂不散老纠缠我软弱的骨架。一对情侣从我身旁经过,我暗骂他妈的居然当着我的面亲亲我我,你爸出了钱是叫你来抱女人的吗?你爸出了钱是叫你来让人抱的吗?
我听到芽在后面叫我我停下来侧着身子向她微笑很迷人的微笑又极绅士地伸出左手(或者右手)牵起她的手温柔得像从花丛中摘一朵玫瑰始终面带迷人的微笑然后那微笑又像复印一样在她脸上绽放我们走在林荫道上引得那些做不成护花使者的男生和还不算是花的女生羡慕得连耳朵都流下了口水我对芽说你真漂亮芽说是吗你喜欢不笑得倾国倾城我凑过去贴着她的脸说你喜欢不然后林从前面过来背了个包仿佛董存瑞看到了我们牵着的手很生气地走过去我甚至闻到了醋坛子打翻是发出的脆响和刺鼻的酸味芽好像什么也没有察觉因为她仍然朝着林微笑我到一个教室安置了芽飞速地追上林拉住她的手说林你听我解释林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说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她说那就是像我看到的那样了我皱起眉头死命地摇头然后听到林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现在的太阳已经老得成了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李商隐说的。我注意到身旁的人都在朝我相反的方向移动,想大概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吧。肚子倒还不饿,我最讨厌的事除了头脑发胀外就是吃了,我认为吃是动物的习性,是最低等的满足欲望的行为就好像弗洛伊德认为的欣赏美丽的风景和文艺作品都只是为了寻求失去了的或者没有得到满足的爱情,归根结底都是性欲的升华。永莹,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惊讶这世上竟还有和我同名的人,四顾寻找到底哪位美女会取这么个漂亮的名字。这边,傻瓜。我又悲又喜,悲的是那个声音是在叫我,喜的也是那个声音居然是在叫我。林和芽在向我找手。我说你们干什么去。林说辛苦了一天潇洒去,今晚去蹦迪有人请客。我说那好我可以加入吗?芽捂着嘴笑说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不在,不要说受机又丢了。我说那玩意儿害穷了我,让它休息去了。林说现在就去吃晚饭马上就走。我哈哈嘴说现在?是啊现在,有问题?我忙说可以。晚餐特丰盛,林说今天我作东你们尽量吃。我说今天不是愚人节吧。芽也说林够朋友。林只说今天大姐高兴。打卡时食堂的阿姨向着我笑好像说你真够本事。这一餐我吃得很不好意思。
晚上到场我发现多出了一个人,林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遥岑,这是我新认的弟弟永莹,这位是大美女芽。我一听差点茶水噎了喉,我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弟弟?芽死命地向我眨眼,我不知旧理只好暗自咬牙。我向遥岑伸出手说幸会幸会。他也伸出手说幸会幸会。我忙缩回手说这年头流行“非典”握手就免了吧。遥岑脸色很难看,林朝着我笑。林说咱们跳吧别傻站着,呆会儿还要吃夜宵,趁早消化了晚餐。我跳得特疯狂因为我的眼睛里已经有几只硕大的鸡腿在走动。几点以后林说消化得差不多了咱们吃点吧。她说的“点”有点离奇,摆了满满的一桌。我说别那么破费吧,其实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说归说我还是死命地撑,我想反正不花我的钱撑死了也不亏。我说芽你认真点吃,假若真胖了那就休息一千年或者回到一千年前那时准又是个大美人儿。林说你说的对,你也认真点儿吃,不要浪费了自个儿的钱。我说口恩。我抬起头看到遥岑的脸色很难看。林的话好像塞了车刚到我耳朵里,我叫啊,谁的钱?你的呀,不说过今天你请客吗?我一下子傻坐在那里真恨不得上去掐住林的脖子把她吃的全挤出来。我说那就打包吧。
回到寝室已经12点,我疲惫地爬上床,辗转反侧。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很长时间,我接起来,是林。她说今晚的钱明天还你。我说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我又上床忽然想起明天还有英语课,老师说要听写单词,我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年头怎么还搞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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