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长发的蚊血
蚊血这次回家故意没有理发,他想试试父亲对此的反应。蚊血的父母向来是反对男孩子留长发的,觉得这样伤风败俗。好几次他们都在私下里议论邻村留着长发的年轻人,最后总得出无人管教没有出息的结论。蚊血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什么话也没说就一屁股坐到电视机前。屋子里安静得很,电视里俊男靓女的尖叫特别刺耳,蚊血想象得出父亲的眼睛一定是凶狠地盯着自己的长发,恨不得把他的头拧下来扔进灶堂里去。蚊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头不自觉地向左右摇晃了几下。父亲还是没有采取行动,只把茶杯在桌上磨得“嚓嚓”作响。母亲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斡旋道:“父子俩自那次出事后就没见过面,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怎么反而一句话也不说了?你不是天天盼着儿子回来吗?看看头发都白了许多,几年来每哟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肚子里面总有几只白鼠在窜上窜下的。也是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嘛。”才说完,父亲脸色一沉嗖地站起来从后门出去了。
父亲一走母亲也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仿佛父亲就是她的面具似的。“这次你死定了,把你爸惹成这样子,他有气向来是发出来的,现在憋在心里说不定哪天气在肺里变成了质要了他的命的!就在几天前,正高村的公式老头被他儿子活活气死了,法医鉴定结果是肺中毒,还长出了绿色的头发呢,可是他儿子的头发才盖住半只耳朵当呢,当时我还在众人面前吹嘘说,咱们的蚊血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不孝的事情来的。我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啊!”母亲说着便抽泣起来,蚊血皱起眉头甩了甩头发顾自收拾房间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居然满脸堆笑地和蚊子血谈论起了国际时事政治,摆出一副看透政治把戏内幕的样子,对一个个政治事件组了精到的分析,让蚊血自感弗如。鲁迅的话突然跳了出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父亲真是一个卑鄙的阴谋家,想用这种方式让蚊血感到自己的渺小,然后对他言听计从,成了崇拜的偶像。蚊血马上收起了从父亲那里复印过来的笑脸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讽刺父亲的浅薄和无趣,暗示他的诡计一被识破。几个回合较量下来蚊血明显地感到父亲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为了在长期的斗争中获得快感,蚊血决定鸣金收兵。
蚊血在与妻子的明争暗斗中早已养成了过半夜才睡的习惯,他觉得在无人声的时候夜就会凝固得像一团泥,浑身都在这泥的包围之中仿佛贝壳泥鳅钻在淤泥里,充满了安全感,这时思维也开始像鬼魅一样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仿佛要参加一个魔鬼的聚会显得尤其的活跃。意念在群魔的唆使下舞动双手去拨开泥泞的夜,它们要出去免除大那黑暗的另一边去。蚊血感到异样的兴奋,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吸收来自黑暗王国的及至最微弱的信号,似乎一下子变的耳聪目明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个个灵活的身形在自己的周围匆匆地跑动,喋喋不休的私语像虫子钻进耳朵,啃噬着内脏,然而这些虫子又仿佛本来就存在于蚊血的体内,只是一到晚上它们便开始忙碌地进进出出,因为那些私语句句都是蚊血心中所想。这一阵骚乱之后,蚊血听到父母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的叹息声时长时短,同时伴随着失眠者辗转反侧的吱嘎声。蚊血竖起耳朵仔细听时,那声音仿佛又不是从父母房间里而是从自己的胸腔发出来的。折腾到凌晨三点,蚊血照例开始不知不觉地做起梦来,在梦中母亲把他的皮鞋垫拿去洗了,他愤怒地嚷到:“你凭什么洗我的鞋垫?你难道不知道我今天要出去吗?我知道你是故意和我作对,天底下哪会有像你这样的母亲,尽想着自己的儿子出丑。我算是看透了!”蚊血心中充满了强烈的委屈感,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一咬牙穿着运动鞋就出去了。在路上碰到一个小孩,小孩说前面有鬼。蚊血转身就往回跑,跑着跑着逐渐忘记了鞋垫的事,等到重新想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回先前由于悲愤委屈引起的快感了。
父亲又变得面无表情,蚊血想肯定是因为昨晚的失利在他的心里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便暗自高兴起来。父亲吃完早饭筷子一扔,扛了锄头就到地里去了。蚊血百无聊赖地看起了电视,电视节目真是缺德,尽是些半个光头的傻子。母亲收拾完碗筷神秘兮兮地坐到蚊血旁边指着电视上的光头用一种卑微的语调说:“你看看人家多有本事,听说拍电视可以赚很多钱的,他们的父母见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唉,我一看见你的头新中就好似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你真让人心痛啊!本来我们都指望着有朝一日可以在别人面前昂起头来说咱们蚊血多有出息,现在倒好,人人都在看我家的笑话了,在背地里骂你。我羞于出门,一出门就会有千万人指着我的后脑勺议论纷纷。你爸昨晚气得一夜没合眼。整夜地唉声叹气,真是风水出气呀!”蚊血越听越觉毛骨悚然,两束眉毛正如南北极的磁石顿时相互靠拢,大吼道:“你就会把事情无限放大,不就是留了长发吗?怎么就风水沾上了边呢?两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你的联想的本事也太高了。难道头发长了就没出息了吗?那世上就只配和尚有本事,关在牢里的人都可以当总统了。”母亲气急败坏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不住地喊着:“风水出气啊!风水出气啊!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会飞了,敢顶撞父母了!气死我了,冤孽啊!”蚊血气得嘴唇发抖,大叫道:“好了!有完没完!”母亲楞了一下,随后哭得越发大声,骂的越发狠毒了。蚊血挤开人群甩了甩头发出去了。
直到天色灰暗下来蚊血才想到回家。父亲和颜悦色地等着蚊血吃晚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蚊血想父亲扛着锄头出去一整天也许什么话也没干,只想着回来如何对付他,真是无聊透顶,犯得着为几根不长在自己头上的头发的长短伤神吗?母亲也满脸笑容地在厨房里忙碌。看那表情像见了新媳妇一样,似乎早上的事情压根几就是蚊血的一个梦而已。蚊血准备了满脸的怒容,现在倒有点像枯叶挂在嫩枝上的不好意思,有那么一刻差点感动得想立即就把头发剪掉,幸亏马上意识到这是父亲布下的圈套,于是又变得坚定起来,谨慎地应付这场鸿门宴。果然,父亲先开口说道:“蚊血啊,为父为母年纪都大了,许多思想都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你也不要感到奇怪。”父亲顿了吨,又换了种语气说:“我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美国攻打伊拉克是为了伊拉克人民的幸福,岁月不饶人啊。你说为什么那么强大的美国竟抓不到一个小下的本拉丹呢?是阿富汗地形太复杂吧,在那种山区靠城市里的先进设备是无法取得主动权的,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在什么山上落脚就要唱什么样的歌,想当和尚就要剃光头。”蚊血脱口而出道:“我没想要当和尚。”父亲诡秘地笑了笑说:“我也没叫你去当和尚啊,也没叫你去剃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吗?”蚊血自知钻进了父亲设下的圈套,急忙辩解道:“你不是看我的长发不顺眼吗?要不然为什么老是这么反复无常。你的心思我全看在眼里呢。”父亲哈哈大笑道:“那都是你一相情愿的猜测,我甚至连‘头发’这两个字都没提起过嘛。”蚊血道:“妈说你昨晚一夜没合眼?就为了我的头发的缘故。”父亲装出莫名其妙的样子道:“我一夜没合眼?为了你的头发?哈——你妈的话你也信?她什么时候说过一句真话吗?你不知道从你离家那年开始她就不讲真话了,她说讲真话是一种智力的浪费,谎言才能锻炼人的思维。”蚊血疑惑地问:“这么说你不反对我留长发?”父亲忽然严肃起来,正色道:“我可从没这么说过。”
蚊血不想再听父亲的诡辩,懊恼地把脸别想一边。母亲在厨房里大喊:“爆炸了!,煤气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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