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电榨干长江支流
2007-05-02 11:06:37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4月14日正午,陕西安康市平利县黄白马峡谷,蓝山村村民张丹荒提着竹篓,在枯干的河道里捡拾最后的鱼仔。这里曾是雾气霭霭的幽深河谷。
已停工大半年的龙洞河电站,它重新开工建成后,将吞掉岚河上游三条支流:南溪河、龙洞河、正阳河。
百多公里河道几十座电站
小水电榨干长江支流
“投资见效快”,水电已是陕西安康“支柱产业”,长江支流正在被大大小小的水电站包围,生态危机已现端倪
今年以来,长江水危机的呼喊开始不断见诸媒体。不断提前的枯水期,130年来最低水位,去夏今春的川渝大旱,水质恶化,白鳍豚难觅踪迹……中科院4月14日公布的《长江保护与发展报告2007》显示,长江近年来一直处于不断恶化的状态。而本月中旬,本报记者深入长江最大支流——汉江,在其上游岚河流域考察发现,星罗棋布的小水电一座挨一座,岚河上超过一半以上的河段已经接近断流。
2003年电荒之后,在西部能源基地的定位下,长江上游的小水电在圈河-流域滚动开发中成级数增长,在梯级开发的规划中,古老的河道被不断地蚕食。
以浙江商人为主的民间游资和当地金融信贷为小水电提供了取之不竭的融资渠道,并最终成为了当地GDP增长的推动器。
而与此对应的是,据陕西安康市水利局介绍,该市的水电开发率已经达到92%,和岷江等其他长江支流一样,上游的水电开发已经深入毛细血管,水源涵养地的生态危机已现端倪。
河枯死了
幽深河谷萎缩成了一片石滩
八仙河死了,作为岚河干流的一段、汉江的一级支流、长江的二级支流,它的生命在2007年4月12日结束。
当天晚上,背靠大巴山脉的陕西省安康市平利县,居住在正阳乡丝棉园村的人们发现,流过门前的八仙河水快干了。两天前,渡船口水电站试运行,拦河的10米坝截走了上游干流上所有的水。河道在烈日下一点点干枯,不安让两个村民丧失了理智,他们悄悄在河水里投毒。4月13日傍晚,死鱼浮在水面,几乎所有人都跑到河边“捞了最后一把”。
蓝山村的村民张丹荒,当天在渡船口电站当班做小工,没赶上时候。第二天中午,太阳正烈,张丹荒提着竹篓,在枯干的河道里捡拾最后的鱼仔。
张丹荒捡鱼的所在地——“黄白马”峡谷,如果当地人不说,很难相信过去这里是一个雾气霭霭的幽深河谷。现在源头无水,黄白马已逐日萎缩退化成了一片石滩,暴露在干枯的日光下,泛出阵阵鱼腥味,苍蝇嗡嗡飞在石缝间。张丹荒和几个同伴踩在被河水磨润的大石头中间,寻找黄白马最后的鱼。
记者在河沟里碰到张丹荒时,他正扳开石头寻找石缝里脸盆大小的水涧,几条手指粗细的小鱼儿在游动。“它们本来都活不成了”,张丹荒把鱼捞起来,放进竹篮。他扳开另一块石头,看到背后的小鱼已经变成一堆鱼干。烈日下,鱼在游动中慢慢死去,是比血腥更甚的残酷。
张丹荒身后是两个住在附近山坡上的妇女。她们拎着鲜红色的塑料袋,像张丹荒一样扳开石头寻找,把死去的贴崖鱼一条条捡进口袋。贴崖鱼喜欢趴在潮湿的石头阴面,是岚河里常见的土鱼,但现在它们的生命已随着河流一起消逝。
收获不多,捡鱼人显得有些愁苦,两个农妇告诉记者,因为这将是她们最后一次得到黄白马的鱼。
100多公里干流上至少几十座水电站
“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曾经的岚河,在唐代诗人王维的笔下是一幅气韵流动的光影。然而,就是这条美丽的河流,正在和陕南的大多数汉江支流一样,在从下游到上游的“梯级开发”中面临生存危机。
令“黄白马”断流的渡船口,是岚河干流规划的六级开发中的第四级,在它的上游,500千瓦以上装机的电站有南溪河电站-龙洞河电站-正阳电站,在下游500千瓦以上装机的有松鸦电站-赵坪电站-向阳电站-龙安电站-滴水崖电站-王家垭电站-蔺河口电站-方垭电站-新春电站-花坝电站-相子坝电站。在它的支流,无数小水电深入它的血管深处,甚至源头。
这些水电站密密麻麻排列在安康市水利局的水电规划图纸上,图纸不断增补新添。没有人清楚岚河上水电站的精确数字。记者沿着干流数数,共有十几座水电站,加上规划的8座,100多公里干流上至少有20多座水电站。而在岚皋县花坝电站,一个负责人告诉了记者另一个数字,在他们上游包括干流和支流,至少还有70座水电站。
在刚断流的八仙河段,渡船口电站,这个丝棉园村村民参与修筑的水电设施,正在成为让当地人不安的源泉。住在半山坡的张学斌,一个在坡上种了7亩土豆和玉米的老农民,正为过去本来取之不竭的水发愁。几年前,他吃“龙洞”水,水柱直径约有2尺,一个人抱不过来,冬暖夏凉,常年奔流不止,可以喂饱整村100多人。但在下游渡船口电站的引水隧洞挖通之后,龙洞水已经逐渐减小到消失。站在位于半山的荒凉洞口旁边,已经很难想象当时村民排队接水的情形。
“山上吃水越来越困难,(龙洞水)是被水电站引走了”,张学斌说,他的儿子两年前和村里年轻人一起给渡船口水电站挖隧道,当时两父子就在疑惑,这隧洞会不会引走他们的水。后来,隧道挖成了,龙洞果然断了流。
村支书刘全山带着一些村民找水电站讨说法,他记得水电站当时很委屈,他们说,隧道和龙洞隔得远,怎么能怪电站呢?有个村民很气愤,说,“你杀猪的时候,只在喉咙上放了一刀,怎么全身的血都没有了呢?”
讨了多次说法之后,渡船口答应给这个村子3000块钱,在附近山上找水源修一个过滤池。但这笔钱远不够建成这个村子的供水系统,而且至今没有兑现。也有村民说,水电站至今还拖欠着他的工钱。
龙洞出不了水,门口的八仙河又干枯了,这个村庄的130多口人、几百头牲口的用水将越来越困难。“山区没有资源”,张学斌说,村民也没有能力自己再修水渠。现在住在山坡的人们只好在自家门口挖个小池子蓄雨水,蓄着蓄着就变成了黄泥汤。
隧洞引水落差发电,近一半河道断流
从安康出发,沿着207国道往上走,经过岚河流域最大的安康水电站,从汉江干流过渡到岚河下游,经过蔺河口电站,从岚皋县到平利县。沿路可见,河道被一座座水电站分割成一块块库区,库区被承包给不同的私人老板,他们每年交一笔钱,可以获得河道的采沙权,沙子在山区的农村建设中迅速演变成公路和房子。河流在走马灯式的开采中推动着当地经济的发展。
蔺河口电站是岚河上最后一座库容电站,这个电站装机容量有7.2万千瓦,属于陕西省水电投资公司。4月14日,这座水电站的下游已经接近干枯。在这座水电站的调度记录上可以找到原因——4月枯水期,蔺河口电站大部分时间都在蓄水,通常平均只有一台机组放水发电,水被蓄在了1.47亿立方米库容的库区,不能往下流。
在蔺河口之上,比筑坝引水更甚,隧洞引流的开发正在从下而上深入到河源地区,工人们用挖洞的方式,把水一段段引入山洞,再利用几百米的落差发电。
顺着100米落差,鱼从隧道进入发电机组,被切成了碎片。
桃源电站是岚皋境内的一个小型水电站,共有9个工作人员,装机只有600千瓦,这个2002年建成的电站,通过从山里打隧洞的方式绕过了天然河道,把水直接引入发电机组。在桃源电站的发电机之上,被绕过的河道像黄白马一样萎缩死亡,最终成为采石场。采石声和发电机的轰鸣互相和应,这是新兴的生产空间,也是死亡空间。死亡的除了从高处跌落的鱼,还有一条美丽的河道。
装机容量1200千瓦的向阳电站,在它出水口下方200米,就是龙安电站的入水口。挖洞——引水,小水电一座紧贴一座,岚河上超过一半以上的河段已经接近断流,尚未断流的河段,附近也有水电站正在规划或施工。可以想象的是,如果这些规划或者建设中的水电站全部投产,那么岚河的大部分都将断流。
河断鱼死,小水电正在严重破坏生态
几天前,水利部部长汪恕诚曾经表示,对长江的开发应以60%为宜。然而,继三峡开工,自西部大开发之后,按照“能源基地”定位,中国水电开发的重点已逐渐从中下游转入上游。据安康市水利局统计,现在该市的水电资源开发率已经达到了92%,只剩下平利县岚河流域还有开发空间,星罗棋布的小水电挤满河的上游,榨干河道。政府报告中提及水电已经是“安康的支柱产业”。
“山是龙,没了水,就不行了”,陈克忠是个风水先生,当地人起屋驻坟都要经他指点。他和大巴山下的水有经年累月的感情。年轻时,陈被称为水阎王,据说最长的潜水纪录是2分27秒。现在年纪大了,他喜欢在水边垂钓,特别喜欢钓黄白马的鱼。
“桃花鱼很美,身上五颜六色的闪光,3月桃花开的时候上来”,陈克忠的神情里充满了对过去的无限留恋,他说,娃娃鱼、桃花鱼,鲶鱼……此前都是岚河的常客,一条岚河都是娃娃鱼,大脑袋,滑溜溜的,涨水时喜欢把头靠在岸边搁浅。十几年前,在黄白马的山洞,每年二三月份就有鱼群顺着山水往外挤——桃花鱼、鲶鱼、鲈鱼……而现在这些江河洄游鱼被大坝阻碍、被水电站尖锐的刀片切割,已经在河的上游绝迹。
“有些人急功近利,认为鱼值什么钱呢?”长江水利委员会教授级高工陈进以前筑坝15年,现在改为研究水电站对环境的影响,这是个180度的职业转弯。他说,筑坝会影响江河洄游鱼类的生存,而断流对鱼类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小水电虽然不显眼,但它正在破坏中西部的水源涵养地。
河流断流带来的影响非常深远,陈进说,比如山区河流和地下水相连,它的脱流将使地下水水位下降,影响沿岸植被的生长。而植被又是水源涵养的基础,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其中生态资源的损失难以估量。
据媒体披露,国家环保总局曾调查四川省石棉县小水河,发现全长34公里的河道两岸,已建和在建的水电站达17座之多,平均两公里一座,河水被大量引走后,地表水基本断流,河床大面积干涸,部分与河段相连的山体开始出现滑坡。
“挖洞引水”掏空河流
据长江委统计,长江九成的水能资源是集中在上游地区。“从武汉到上海,落差也只有十几米,但在源头,只需要几公里,就有几百米落差”,曾有十几年筑坝经历的陈进说,在山区,只要很少的投资,就能获得丰富的水能效应。
“挖洞引水并不是新生事物”,据平利县水利局分管小水电的副局长袁勇介绍,这是由山区特点决定的。
一则,在高海拔修水库风险大,需要报省里或者国家审批;二则,修水库涉及到搬迁和淹没补偿,成本比较高;三则,修隧道的路线更短、投资更少。一般小水电的修筑成本,一个千瓦只需要6000块钱投资,不会超过一万块钱,而筑库往往需要单位千瓦1万以上的更大投入。安康市水利局副局长陈彦明举例说,古仙洞水电站就是因为修筑了水库,成本太高,至今负债累累。
这三大原因,决定了在蔺河口以上的岚河流域,规划的都是隧道引流式的水电站。在河中心修10多米高的拦河坝,把水尽可能多引入两三公里长的隧洞,利用两三百米的高度差,来多少水,发多少电。
这些水电站在县里做好勘测规划后,便通过各种渠道招商,记者在网上查到了几份这样的项目招标书,上面一般会注明,“10年可收回投资”。这是径流式水电站的生产模式,正是在这样的模式下,河流在“滚动式”梯级开发的浪潮中被掏空。
梯级开发、寸水必争,生态恶化
“所谓梯级开发,就是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在水能丰富的地区,应当有计划进行多目标梯级开发”,陈彦明这样介绍,他说,按照《水法》,“梯级开发就是一寸也不能浪费”。
安康水利局项目科科长王长军说,“水能利用必须合理、充分,不造成浪费,所以就应该‘寸水必争’”。他说,如果规划里隔了一段河道没有利用起来,就需要解释原因,一般不外乎如下:流经农田、集镇,或者地方文物。他说,但人迹罕至的山谷、类似于梯田的坡地不在保护之列。
正是在这样的原则指导下,梯级开发和挖洞引水相组合,令作为汉水源头大巴山脉的每一片河谷都面临着生存危机。从岚皋往上,河流大部分已萎靡成一条细水,其中一半已经成了石滩。车走在沿河修筑的泥土路面,飞扬的黄土混合着沙子弥漫在空气里。河流的石漠化,正在成为山区的风沙来源,区域的整体生态环境正在恶化。
记者查阅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法》,正如地方水利局所解释,其中第二十六条是“国家鼓励开发、利用水能资源。在水能丰富的河流,应当有计划地进行多目标梯级开发”,但在这句话之后,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建设水力发电站,应当保护生态环境,兼顾防洪、供水、灌溉、航运、竹木流放和渔业等方面的需要”。
“每一寸水头都要利用起来,这是传统的设计观念”,水利专家陈进说,现在大部分小水电站都没有考虑基本的生态流量,只从技术和经济角度提高河水的利用率。河道的季节性脱流不仅仅发生在安康,陈进曾经到长江流域的岷江上游考察,也看到了类似情形。但实际上,“每一寸水头都利用起来”不应鼓励,“如果河流断流,严重影响了渔业和生态环境,应该算是违规”。
“但其实河流不会干,水不会全部引完”,平利县水利局副局长袁勇说,因为虽然大坝截了水,但还有山泉水和雨水。他说,所以在丰水期,河道里依然有水。
小水电在扩张
浙江“炒电团”蜂拥而至
王长军,1978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安康水利局工作。他看着安康的水电站从无到有,一直到现在的接近饱和。当年在乡下,王长军见到过只有饮水机大小的水电站,装机1.5千瓦,仅供应一家一户。之后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电气化,国家出资修了一些小型水电站。
“但真正一窝蜂而上民间投资小水电是发生在2000年,特别是2003年之后”,王长军说。
2003年,是小水电投资的拐点。当年的一个数据令很多人印象深刻,31个省市,就有29个省市的电不够用。也是在这一年,煤炭作为不可再生资源的瓶颈日益凸现。国家召开会议调整能源结构,相对于耗能、污染大的火电,水电再次成为重点扶持对象。敏感的浙江商人就是这之后来到了安康。
2003年,陈志新还是浙江丽水土地管理局的干部。当年他远赴安康考察之后,离开了机关单位,成立了星光公司,开始投资安康的水电业和旅游业。据平利县水利局证实,他当时确实和政府签约,拿下了龙洞河流域的梯级水电站开发项目。之后,陈志新和平利县在西洽会上签约。
地区差异,电力资源的紧缺,加上西部大开发的前景,让陈志新寻找到了机会。这个出身房地产行业的浙江人,在安康却选择了水电开发。他在当时认为,房地产虽然利润高,但是有风险,不像水电站,回报可以预期。
但陈志新的设想并没有实现,2006年,他投资的龙洞河电站停工,今年,这个项目转让给了同样来自浙江的银海集团——一家经营过房地产的公司。
也是在2003年,陈志新的丽水老乡叶良孝到了岚皋,和当地政府谈成了初步合作意向,从此叶良孝成为了他的家族投资岚皋水电的引路人,他告诉记者,名下共有30多个股东,共集资5000万。他们几乎把丽水的所有资产都转到了岚皋。叶良孝和兄弟合开了6000千瓦的铁佛电站,他的大儿子开了4000千瓦的官元电站,他介绍过来的朋友开发了3750千瓦的岚河湾电站,现在这个岚河湾电站已经发电。
而当地银行也乐意为叶良孝提供支持,经过陕西省农业发展银行批准,一笔3000万的贷款项目已经初步谈成,利率按照人民银行标准。据叶良孝介绍,这两个电站总共需要7000万投资,除了贷款的3000万,其余款项已经自筹资金解决。至此,叶良孝完成了铁佛电站和官元电站的融资。
陈志新和叶良孝,都是来得比较早的浙江人。在他们之后,越来越多的民间游资涌入山区。2006年9月8日,21个浙江老板在琵琶岛上开会,成立了小水电行业协会。但投资小水电的浙江人远不止21个,陈彦明说,浙江人一般是一个家族接着一个家族过来,一个家族投资一个县。先过来几个人到县里面考察,他们是老板,会召集股东,而后在西洽会上签约。
“滚动”开发,贷款不愁
除了浙江人,还有福建人、香港人、重庆人,也有在本地开矿的矿主,这种家族式的经营,在稳定利润的驱动下,正吸收了四面八方的资本,浩浩荡荡投入西部能源开发的资金链条。
一位投资小水电的老板告诉记者,流域的梯级小水电开发一般采用“滚动”模式。开发商可以先自筹资金,然后按比例从银行贷款,在建成一个水电站发电之后,这个开发商会获得信任和声誉。自然会有更多的资金流过来,这样完成一级级小水电的融资。
比如,据安康市水利局介绍,陕西商洛人付青林就是以古仙洞为起点,陆续开发了渡船口电站和松鸦电站,他还用了一千多万架高压线把水电站发的电连上了国网。渡船口电站的一个职工告诉记者,事实上他们的投资还不止这三座电站。
但现在和付青林的事业扩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古仙洞仍然是当地农业银行最大额不良贷款。据平利县支行的项目部经理方勇介绍,古仙洞水电站最先是国营电站,在上世纪90年代由县水利局开发。因为涉及到淹没补偿、加上工期拉长,建设成本从3200万经过三次调整到了9000万,还曾经在1995年停工,农行一共为这个电站提供了3824万贷款,其中一部分已经通过国家剥离银行不良贷款的方式转给了一家实体公司。至今,古仙洞电站仍然欠了银行2500万贷款。
这笔钱在去年到期后,就成了该支行有史以来最大额的不良贷款,占了总贷款额的40%。但支行无可奈何,“农村有句话是不怕赖账的阎王,只怕赖账的精光”,方勇说,现在这笔钱令他们骑虎难下,他认为5年之内很难收回,只有寄希望于付青林的水电站早点赚到钱。
虽然吃了不良贷款的亏,但平利县农行支行仍然认为,撇开古仙洞开发的特殊情况,小水电仍然稳定和效益兼顾,是一个可以继续考虑的贷款项目。“事实上平利县很难找到好的项目放贷”,方勇说,一些金融机构纷纷为小水电提供贷款。而他也曾经上报过松鸦电站和渡船口电站的贷款申请,但省农行没有批复。因为缺乏有效益的经济实体,当地银行的放贷大多集中在资源型行业,除了小水电,农行还放了120多万给某个矿产公司。
美丽峡谷难敌小水电开发洪流
正是在民间游资和信贷业双双鼓励的背景下,汉江流域小水电的开发正在深入河源地区,包括岚河源头的让河河谷。
让河河谷是岚河流域所剩不多的幽深之处,走进河谷,非常强烈的感觉是山间滋润的水汽,流淌的河水异常纯净,两岸是沿流水生长的树木,在让河的上游,树长在水中,枝叶在水里生长,树的领域和河的领域相互重叠,很难分清。青苔爬满了沿水岸的石头,再往上是层叠的蕨类植物,殷红色的杜鹃花插在绿色的山林间,密密的层林像山峰一样层峦叠嶂。深山里没有人家,桃花肆意开放,猕猴桃树在狭窄的山道上触手可及。
这片美丽的峡谷被叫做“天书峡谷”,在未来几年,它也将被小水电开发的洪流淹没。因为“没有农田、没有城镇、没有文物”,完全符合建电站条件,这里将建成一个让河水电站,之后“天书”河谷将变成第二个死亡的黄白马。
“天书峡谷是化龙山风景区的起点,只是边缘”,平利县旅游局副局长黎盛勇说,千家坪森林公园、大草原、峡谷已经被规划为化龙山风景区,去年秋天以后,平利县给这个风景区做了一个大的旅游包装项目,现在这个项目正在争取申报国债。“随着整体环境的恶化,安康生态资源的价值将越来越大”,黎盛勇说,平利是南水北调的保护区,也是西北的肺叶。生态意义远比开发意义更大。
所以,曾经有人大代表提议平利从南到北4条河流不应该修水电站,但这个建议没有得到重视。现在除了黄杨河,所有的河流几乎都遍布水电站。“让河水电站会占用3公里河道,而让河一共有8公里河道”,黎盛勇说,所以人大已经立项通过了。
“水电投资见效快,招商引资远比旅游投资容易”,平利县招商局局长陆恂彦说,旅游项目投入大,回收周期长,而且需要前期规划、后期营销,投资几十年后才能收回。而水电站虽然投入大,但回收快,据说以前还有人倒卖过小水电批文,现在陕西已从严管理。
陆恂彦把平利县的招商广告印到了自己名片的背面,他非常清楚平利县招商的区位劣势,他说一般资源型项目,比如水电、矿产招商比较容易,但劳动密集型项目招商困难。在刚结束的西洽会上,服装、玩具、机械加工都没有引进项目。
在发电、挖沙之后,河流提供了自己的第三次价值,耗电大户——如水泥厂、钯盐厂纷纷落户安康。然而这个地区发的电仍然用不完,要通过金州变电站,以0.27元一度的价格往北送到省会西安、往东送到湖北十堰。
多头管理却无人监管,小水电无序发展
在岚皋和平利交界的松鸦电站边上,乌药山庄的村民围着一堆堆新鲜的水泥议论纷纷,他们并不清楚电站将给当地带来什么。有人认为电站将给农村带来新的发展机会。
但在水电站已建成的两岸山谷,电站并没有为山村带来实际的经济利益。绝大多数农民仍然去山西下煤窑,去西安建筑工地、去内蒙古拉高压线……
在安康开发水电的一位外来老板对记者发表了这样的看法,他说,“商人都是逐利的,让人们安居乐业,监管应是有关部门的职责”。
按照平利县水利局的说法,小水电的审批应该走这样的程序——经水利部门批准,然后通过计划局立项,和电力局签署上网协议,再请有资质的部门勘测,经水利局的计划部门之后再环评。平利县水利局说,陈志新的龙洞河电站停工就是因为程序没有走完才出了问题。
据记者调查,小水电对生态环境影响的监督仍然是空白。
安康市环保局副局长阮英斗说,在经过环保审批之后,水电的生态影响评价就超出了环保局的管理范围,转而交付水利局管理。环保局只管水质,生态影响不在职权范围之内。
而安康市水利局认为这个权限并不明确,陈彦明说,只是在近两年,省水利厅、发改委才发文要求预留生态用水。但监督职权至今仍不明确。而且现在水电还是多头管理、各自为政,2001年水电管理权曾被调到经贸委,但经贸委“没有管这个事”。陈彦明认为,没有专门的水电管理机构,是小水电无序发展的主要原因。
从源头开始,长江支流正在被大大小小的水电站包围。“从经济效益讲水头利用,肯定是最优的,但现在并没有把环境损失算进去”,作为长江流域规划修编的领导组成员之一,陈进坦言,这个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编制的规划,仅从技术层面考虑充分利用水能,而没有考虑生态影响,上游的水土流失表明,过去的技术观点已经非常落后。
“河流不会说话,长江委要转型,做河流代言人”,陈进说,“筑坝影响环境,技术上也很难创新,筑坝是没有前途的”。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杨传敏 深度邮箱:shenduduzhe@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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