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向风 去非洲卖鞋
无定向风 去非洲卖鞋早前在机场客『车立』见到一番奇景:一个非洲人像耍杂技那样独力推着三部如山堆积的行李车,车上放的尼龙袋都髹上Lagos及Hong Kong的字样。出于好奇,我问他是刚从尼日利亚来,还是返尼日利亚去?他应之以曰:回家去。
跟进问题:尼龙袋里放的是什么?他绽开笑容,露出两排「黑人牙膏」拿得来做招牌的皑皑白齿:鞋子,香港是个买鞋子的好地方。就在那一刻『车立』门打开,他推着三车鞋朝离境大堂消失,心中纵使还有十万个为什么也问不下去了。
跟台湾《苹果》及《壹周刊》主席叶一坚说起这个事情,他冲口而出:那不是「去非洲卖鞋」的MBA教材吗?叶主席说的教材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详了吧?
两个卖鞋的推销员初到非洲。众里寻他,甲找不到半个着鞋的人;哭丧着脸抱怨:白走一趟,这里没有人穿鞋,哪来市场?同是那番景象,乙则血脉沸腾、高声呼叫:发达了,在这个处女市场,只消每个人买一双鞋子便有做不完的生意了!
价值是主观的
我没有上过MBA课,对这个半杯水的故事(那半杯是半满还是半空?)不甚了了,可是师傅教落,价值从来都是主观的;是半满还是半空当然因人而异了。
天生悲观的人,哪怕你说得唇干舌燥,他眼中的杯子还是半空而不是半满的。当然,物竞天择,这般性格的人压根儿便不该当推销员;就算一时不察入错了行,不消多少时候市场亦会教他另谋高就、找更适合他个性的工作。叶主席,我敢打赌那个故事是虚构的,以真实个案为教材而驰名的哈佛商学院才不会拿这般货色来教学生呢。
两个问题
话说回来,要是这位尼日利亚朋友有时间坐下来饮杯茶食个包,我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明显不过的是,三车鞋子当作随身行李,不难要额外买多两张机票;尼日利亚在天一方,机票岂会便宜。货运不是较划算吗?再者,现今谁不知道中国是全世界的工厂;以价钱论,到大陆入货不是更相宜吗?他嫌香港的酒店、消费不够贵得惊人吗?
事隔两三个星期,我在飞机上碰到一位第三代的印度裔肯尼亚人。虽则东西分隔,君自非洲来应知非洲事,我由是拿出先前有关西非的疑团来请教这位东非朋友:货运鞋子到尼日利亚不比买多两张机票便宜吗?
这位印度朋友望着我傻笑:阁下身在免税港,敢情不知道什么叫关税吧?他这个表情教我想起四分一个世纪前的一桩旧事。那个时候我到印度作市场调查,试图了解其入口机制。
对印度人肃然起敬
当时我跑到新德里近郊去见一位生产电视机的厂商,请他替我解读印度的入口程序。两三杯茶过后,我还是如堕五里雾中,弄不清他在说什么。看到我一脸迷惘,他便用那位东非朋友同一副笑容跟我说:没有用的,你们香港人是不可能明白我们的程序的。那个夏虫不可以语冰的口吻至今萦绕脑际。
我不服气,谢过他后在新德里跑了好半天,终于给我找来一套《圣经》般厚的入口规条。在酒店挑灯夜读,差不多每一页的规条都教我对印度人的精密头脑击节赞赏:印度官僚想到了每一个细节、堵塞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漏洞;除了水泼不入,端的找不到别的字眼来形容印度那套入口规条。
自此我对印度人肃然起敬,尽管这位东非朋友的傻笑不无江主席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的嘲讽气味,亦不以为忤。自己知自己事嘛,是不是?
银行家变作「夺宝奇兵」
长话短说:依这位东非朋友的理解,货运鞋子入口是要缴税的;当作随身行李入口,虽则有三大车之多,仍可以免税入口;故此多买两张机票,除笨有精。关税便是关税,怎么随身便不用缴税?不随身、寄运便要缴税?东非朋友给我这个问题回敬一个他的招牌嘲笑:嘻,他会有办法的,他是尼日利亚人啊!
当我还在银行上班的时候,有两三个印裔同事是专门负责尼日利亚贸易融资的。单从相貌看,他们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那个时候我对这些同事的工作一无所知,可是一望而知他们都绝非等闲之辈。
及至听过一些到尼日利亚追数的故事后,方知穿黑西服、白衬衫的中环银行家要不是有「夺宝奇兵」犯险克难、出生入死的本领,根本便吃不得尼日利亚那碗饭。尼日利亚这个国家不是我这个与垃圾堆填区为邻的爬格子动物理解得来的。
运煤到纽卡素
没有错,尼日利亚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来香港而不直接到大陆入货,自是有他的道理。未跟大家一起推敲这个道理是什么之先,且让我转述敝号东主在荷兰的一番奇遇。那一回他去逛阿姆斯特丹举世知名的花市,给他碰上一位台湾花商。教他惊奇的是,这位花商不是去买驰名远近、荷兰盛产的郁金香,而是去进口台湾产的兰花。
礼失求诸野。我半点也不怀疑在马来西亚、越南、缅甸等没有经过文革洗礼的南洋国家有保存得最完整的福建祠堂。然而长途跋涉跑到荷兰去买台湾兰花返销台湾,那又岂非像英国谚语所说,「运煤到纽卡素」去了吗?这个出口转内销可又不是像要到日本才体味得到汉唐文化那样有其错综复杂的民族、历史因素,一切都是交易费用所使然。此话又怎说?
就算没有帮衬过,香港人(尤其是家里有小孩子的),都知道有「玩具反斗城」这个专门店。中国是当今举世第一的玩具生产大国,「反斗城」卖的相信超过九成是国产玩具(设计可又是另一回事了)。你道他们是直接由中国入货,还是假手美国的总公司?我没有作过调查研究,让我来猜,则从美国回流的机会较高。为什么?
从美国回流香港
香港是个小市场,到内地逐一采购各种玩具,交易费用异常高昂。美国市场则像个巨无霸,单是Barbie,一年里头便不知道要卖上多少个货柜,香港则可能半个柜也卖不到。如斯一来,国产玩具运到美国后拆箱分流,再按香港的需求集齐其它玩具一并装箱运过来,又岂不比直接向工厂入货来得更有效率?
《经济学人》新近有个报导,说在洛杉矶以东的San Bernardino正在盖建一座全美国最大的建筑物 —— 长度近一哩
—— 专门作为拆箱分流货物、装嵌组件之用。这个地方邻近长堤货柜码头,是集散货物的上上之选。香港「反斗城」的玩具不难都是从那里「回流」的。
换言之,大鸡唔食细米,台湾的兰花农场可能主力出口,无暇兼顾细眉细眼的本地市场(又或者为了维护商业秘密,他们根本便谢绝内销),以致台湾人要到荷兰这个举世最大的花卉市场买台湾兰花了。
鞋里乾坤
这跟那位运鞋到尼日利亚水客有何相干?大陆无疑是产鞋大国,价钱可能较为相宜;可是论款式、种类那又怎及旺角波鞋街般集中?水客入货不是以量取胜,要紧的是款式够新颖、种类够齐全。就算消费水平高,来具备这些优势的香港入货又岂不合情合理?更何况香港是航空枢纽,到尼日利亚的班次肯定较别的地方为多?
香港人光顾「玩具反斗城」,买的不是玩具,而是美国式的消费。同样,尼日利亚人到香港入货,买的也不是穿在脚上的鞋子,而是美国人主宰的鞋款
—— 及其背后的美国精神。不知鞋里乾坤而贸贸然跑去非洲卖鞋,哪怕你是不可救药地乐观的天下第一推销员亦注定要失败的。(我的那杯水看来是半空的了。)
代邮
邓先生:
阁下为敝刊专栏文章作批评,至为感激。先生所言,部分读者亦有反映。然而,「反方」意见同样强烈。总不成来个一人一票吧!
先生责成鄙人直斥公帑资助电影业之谬。慷纳税人之慨乃政客惯技,虽则人微而言轻,适当时候,当作其不平鸣。
杨怀康谨上
补白:科学促进和平?
从《福伯氏》杂志看到的:犹他州八十五岁亿万富翁James Sorenson笃信摩门教,斥资四十五亿美元建立基因化验室,好透过基因分析,证明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 不管什么种族、肤色,都源自同一祖先 —— 藉此促进世界和平云云。
老先生难道没有听过兄弟参商、萁豆相煎、sibling rivalry之说乎?抑或老先生为人乐观,凡事皆往好处着想?果如此,先验地相信世界和平不便成了,何苦斥巨资搞其科学实证?
壹周刊 杨怀康2007-04-26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