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 发表于 2007-4-10 22:36:36

浅析中国诗词的美学特质

在中国文化土壤深入持久地孕育给养下,中国诗词成了曾经影响东方文化的参天大树,并由此生成其特有的美学特质。以新文化运动前后为标尺,旧体诗词是这株大树的主干,新诗是其衍生而出的枝干(即使那些从外国文化中脱胎而入的新诗),其内在精髓只有水乳交融,才能攀缘而上枝繁叶茂。本文就中国诗词的美学特质刍议一二,质诸同好。

一、诗词的“虚白”

“虚”,虚涵;“白”,空白。庄子曰:“虚室生白。”“白”入“虚”中,“白”则生动起来,故而“虚白”二字,充满灵动,内涵丰富。清初笪重光在《画筌》中论:“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中国绘画、书法、篆刻,历来讲究“空白”之妙用。书法篆刻以“计白当黑”、“分朱布白”为章法,笔墨未及之空白处与笔墨所及之实黑处有机统一于一体;中国画的用心所在,并不仅在于画中实景,还在于画中空白;而中国诗词之“虚白”,不完全等同于上述艺术样式之“空白”,它更突出“虚涵”之意,强调空白中的包容与内涵。因诗词这一语言艺术的独特性,它又能言微大义寄旨深远,突破笔墨与纸张之所限,在情景交融的意象中,立体的多维的构造“虚白”,诗词意境因之阔大。“虚白”,因此成为中国诗词重要的美学特质之一。

“虚白”的理论根基

“虚白”论,源于老庄。老子云:“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有了天地间的“虚白”,才有了万物的流动;庄子又曰:“唯道集虚”,“虚白”集于“道”中,而“道”是有限和无限、混沌和差别的统一。因而,天地万物皆是“有”和“无”、“虚”与“实”的产物。在此基础上,庄子提出“象罔”说,依《系辞传》之解释:“象也者,像也。”“象”是具体的切近的显露于外的物象,是真实世界的反映,而“罔”则是虚幻。艺术创作,只有虚实结合,才能反映更真实的世界。魏晋南北朝时期,在《文心雕龙·隐秀》篇中,刘勰对“隐”与“秀”作了明确界定:“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又说:“隐者,不可明见也。”隐藏于“虚白”中之情是含蓄的;隐含的看不见的在“虚白”处流动荡漾的情感,才是诗词表达的重点,而情的蕴涵又是丰富复杂和多义的。由此可见,诗词的审美意象具有多重性,诗词作品在以具体的形象表达含蓄的情感时,常留有“虚白”,含有未直接说出来的多种情意。正如刘禹锡所说:“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工于诗者能之。”司空图称此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境,是上述理论的延伸和发展,是实景外的虚景,是虚实结合的产物,中国诗词的意境说由此而出。可见,在中国诗词的意象结构中,若没有“虚白”就难以生发意境。

“虚白”的创作表现

与丰富的审美理论相对应,千百年来,诗词作者以亲身实践,营造着诗内诗外无尽的“虚白”,诗词的审美空间被无限拓展,诗也因之蕴含无穷的韵味。

(1)实景描写中的“虚白”:因为诗词意象是情景交融之产物,意与景融,辞与意会。景为实,意为虚,诗人先要描写实景,勾勒画面。即使在这样的画面中,作者也常常留有“虚白”,于此寄托自己含而不宣的情怀。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画面何其空廖,然于其中流露的是作者孤傲自赏的隐衷;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这些手法即使在新诗中亦可常见。以被称为“新诗第一首”的沈尹默《月夜》为例:“霜风呼呼地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站着\\却没有靠着。”短短四句话,在夜晚空寂的画面中,作者的人格精神却隐约可见。古今诗人们正是这样,着意渲染着画面的“虚白”,扩大了诗词的内涵和寄寓。

(2)情感表达中的“虚白”:继画面描绘之后,诗词还要表达无限的、含而不张的作者情感,历来诗词作者都注重在此表达中留有“虚白”,使诗词具有多样的审美感受。金圣叹说:“不会用笔者,一笔只作一笔用,会用笔者,一笔作百十来笔用。”表情达意的含蓄委婉以及诗词作为语言艺术本身所具有的间接性、丰富性、无限性和不确定性,使得作品意象如同叶燮在《原诗》中所论“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这种审美意象的多重含义导致“虚白”广泛弥散于作品的内涵中,并与读者审美体验相触相融,引发读者丰富联想,在欣赏作品时获取多方面的审美感受和启示。以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为例:“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作者“见”的是什么?“闻”的又是什么?在字面上,作者留下了空白;至于李商隐的《无题》诗,正如《唐诗别裁》所论:“含义未伸,有案无断。”诗中“虚白”达到极致。钱谦益云:“义山《无题》诸作,春女读之而哀,秋士读之而悲。”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兴盛起来的朦胧诗中,我们也能找到这种具有多重含义的审美意象。清代王夫之所谓:“作者以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人情之游也无涯,而各以其情遇,斯所贵于有诗。”盖言于此。

(3)想象空间中的“虚白”:作为语言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诗词的“虚白”除了具有审美意象的多重性外,它还具有丰富的立体层次。中国山水画的意境,讲究“咫尺万里”、“平远极目”,以“远景”、“远思”、“远势”造境,从而突破山水的有限形质,将人之目光引向极处而达到“有”和“无”、“虚”与“实”的统一。诗词作品亦同样以远造境,然因其语言表达的特殊性,它还能创造想象之远并时空之远,从而越过纸面和字面所限,呈现立体的多维的“虚白”,使诗词具有深远无穷之味。屈原、李白都是想象高手,李商隐、苏轼亦是,诗中常有关于王母、嫦娥等诸多想象,这些忽而上天忽而入地无所不纳之幻想,极大地拓展了诗词的内涵空间,使作品在或远或近的“虚白”空间中,映射出作者的现实和理想轨迹。

(4)叙事作品中的“虚白”:“虚白”为老庄哲学的产物,而在以儒家“诗言志”为主导、以写实入世教化为主的诗词叙事作品中,是否还有“虚白”的容身之处?以杜甫的现实主义作品《三吏》《三别》为例,在诗中作者上悯国难下痛民穷,以“赋”之写法直叙其事。然作品中仍有“虚白”之处,使之具有含蓄之味。如《新安吏》中“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纯为写景,然景外却留有“虚白”,黄昏的青山流水隐含送别之意,暗蕴无数哭声,悲痛之情难以言表。而在白居易的《琵琶行》及乐府诗《孔雀东南飞》等作品中,也有更多的“虚白”,其中蕴藉着无限深意。

如上所述,诗词“虚白”,广泛存在于优秀的诗词作品中,它使诗词充满空灵,寄旨深远;“虚白”不是一味言空,它蕴含幽隐、深远之情,与具体、显露之景相连,它是有限与无限、确定与虚无在诗中高度的统一;因语言艺术的特殊性,它于想象、时空和内涵上拓展了无限空间,呈现立体多维状,从而使诗词具有多样的审美意象,跨越了时间,实现了诗人与读者审美的互动。

二、诗词的“中和”:

“中”,中庸;“和”,调和。“中和”,即把各种性质不同的矛盾因素辨证地调和统一于一体。“中和”,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士大夫们长期在“儒”与“道”、“隐”与“仕”中徘徊反复,他们的矛盾心理与矛盾人生观在诗词创作中的真实写照,它渗透于诗词艺术的方方面面,从语言、节奏至内涵、风格,处处讲求对立与统一、讲求变化与平衡,使诗词较之其他艺术门类,呈现出全方位、立体而又摇曳多姿的“中和”之美,“中和”,因此成为中国诗词又一重要的美学特质。

“中和”的理论根基

在理论领域,原本对立的儒、道两家都提倡“中和”。儒家以社会教化角度论“中和”。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指出艺术的形式和内容与人的外在和品质一样,都要讲究“美”与“善”的统一,并进而提出自己的审美标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艺术包含的是一种有限度有节制的情感,一言以弊之,即为“和”。道家以“道”之角度论“中和”,认为“道”是“有”和“无”的统一,天地万物也是“阴”和“阳”、“虚”与“实”的统一。他的上述思想成了中国古典艺术“虚实结合”这一重要美学原则的渊源。

“中和”的创作表现

在诗词表现上,“中和”之美多姿多彩、包罗万象,现撷取少许,以窥全豹:

(1)诗体格式上的“中和”:屈原的“骚体诗”,实词虚词交替,汉代的五言诗,节拍奇偶相间。而那“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永明体的出现,使诗歌更为流畅而富于变化。至沈约的《四声谱》之后,唐初形成了近体格律诗,至此以后,在平仄、对偶、意象等多方面,诗词无一不讲对立与统一,各种矛盾因素高度融于一体,形成鲜明的艺术效果,真正是“暨音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陆机《文赋》)

(2)创作手法上的“中和”:多以对立手法突出主题。如用字:工于练字,讲求简练。简为简洁,练为凝练,简洁之中有深意。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等手法常用。刘熙载在《诗概》中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放翁诗明白如话,然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以令人咀味。”譬如写景:讲究情与景结合,“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在写法上,常以动中写静、以近写远或反之。苏轼曰:“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有。”再如意象:藏与露、深与浅、言与意、虚与实等种种矛盾因素相生相融于一体。陆时雍《诗境总论》:“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藏还露,便觉此中无限。”以上种种对立写法塑造了空灵含蓄的审美意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不同的读者又可根据此中意象进行审美体验,获得不同的审美感受。

(3)创作风格上的“中和”:几乎所有文论,对历代诗人创作风格的评价,都以“中和”为标准,而诗词作者,也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地遵守这一规范。姜白石评价陶渊明:“其诗散而庄,淡而腴。”“散”、“淡”与“庄”、“腴”本是一对矛盾,然而它们却和谐地统一于陶诗中。苏轼评韦柳诗“发纤?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这些话都指言以上诸家他们的作品外在语言十分质朴,内在意蕴却与此相反,显得丰富华美,都强调绚烂、纤?、奇趣要发之于平淡、疏淡、枯淡。

(4)理论总结上的“中和”:自《易经》(《系辞传》) 始,就对诗词创作中的“阴”与“阳”、“意”与“象”等关系进行不懈的探索,至清代的刘熙载,则完成了对创作过程中关于“中和”研究的集大成。在他的《诗概》中,贯穿全文的基本思想是:一切艺术都是按照矛盾的法则产生的。比如,“咏物”与“咏怀”的统一;“真实”与“玄诞”的统一;“结实”与“空灵”的统一;“文”与“质”的统一;“齐”与“不齐”的统一;“放开”与“收回”的统一等。他还提出平——奇——平创作过程三段式,第二个“平”即“出色”而“本色”、“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如上所述,“中和”是儒、道两家倡导的诗学理论,早为亦儒亦道的传统中国诗词作者广泛接受,并在几千年的诗词发展历史上,不断展开和丰富,它全面渗透于诗词领域,使中国诗词呈现出温婉含蓄而又变化多姿的“中和”之美。

http://blog.lifenanjing.com.cn/UploadFiles/2007-1/124692146.jpg

醉乡常客 发表于 2007-4-10 22:51:04

http://www.qqdqq.com/fanben/lwyyw/200611/53224.html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浅析中国诗词的美学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