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治校:何以是逝而难复的梦?
教授治校:何以是逝而难复的梦?来源:中国经济时报 作者:鄢烈山(作者其他文章) 日期:2007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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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南方都市报》“个论版”发表邵建先生的短论,卒章见志不胜感慨地说:“教授治校是我们曾经的一段历史,但这段历史已经成了如烟的梦。旧梦依稀,聊以重温,无非是希望有梦回的那一天。”本人虽非杏坛中人,也关心中国的大学教育,也“希望有梦回的那一天”。我对中国教育史没有研究,却恰巧读完了华南师范大学教育史研究所所长袁征教授的新著《中国教育的发展和转折》,便据之来掺和几句。
经过这么些年的20世纪中国教育史重构,蔡元培成了中国文化教育界的一面旗帜和自由主义思想的偶像,提到教授治校一般人便想到大学独立、学术自由,便想到蔡元培。其实,这只是半个蔡元培,或者说早期的蔡元培,选择性记忆中的蔡元培。
推行教授治校的早期蔡元培,做过三次努力。第一次是,1912年1月中华民国成立,蔡出任教育总长期间。在参议院谈教育方针时,他提出在高等教育中“务养成学问神圣之风习”,即不承认世间有任何高于学术原则的权威。他根据这个方针起草的《大学令》于同年10月正式公布(虽然此时他因与袁世凯及其支持者发生矛盾已辞职离任),成了中国历史上争取教授治校的第一个成果。第二次努力在他出任北大校长至五四运动期间。他说他在北大的做法,不过是“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他的第三次努力,是在1919年9月重返北大到1923年1月脱离北大期间。1919年底北大建立了行政会议制度,成立了11个专门委员会,由教师担任委员,校长提名,评议会批准,“凡是学校的大事,都得经过评议会,尤其是聘任教授和预算两项。聘任教授有一个聘任委员会,经委员会审查,评议会通过,校长也无法干涉,教授治校的精神就在这里。”
现在文化教育界的人们怀念和推崇的就是这个时期的蔡元培。而蔡元培的这个教育理念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在《教育独立议》里明确主张仿照德国大学的做法。他的学生罗家伦指出,蔡元培“对于大学的观念,深深无疑义的是受十九世纪建立柏林大学的冯波德(现在通译洪堡)和柏林大学那时代若干大学者的影响。”请注意,1809年创办柏林大学,实施教育独立和学术自由原则的洪堡,是普鲁士财政部文化司司长,他虽是政府高官,但他认为大学的工作是精神活动,需要自由,独立自由才能创新,因此政府只应为大学提供经济保障,而不应以任何形式介入大学工作。当然,他这样想和做有一定的社会文化的大背景。自挣脱神学束缚,世界第一所现代大学哈雷大学1694年建立,到18世纪后期,大学研究和教学自由的原则在德意志各地普遍实行,也为世俗的政府所接受。
追根溯源,我们可以看到,教授治校与整个世俗社会的政治制度形态并无必然联系,而与人们对精神创造和创新活动重要性的认识及大学的使命观有关,因为那个时代的德意志(普鲁士)肯定不是民主的政治制度。
说回蔡元培。1926年他旅欧归来,虽仍挂名北大校长,人却留在南方。1927年4月主持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会议,通过“清党”决议案,参加建立南京政府,以后在国民党中央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年4月,他就明确主张“确定党化教育,施行于各学校”。蒋介石为首的南京政府建立后,这年6月他担任大学院院长,主管全国的文化教育。他的“党化教育”主张受胡适等人批评后,转而提倡“三民主义教育”(或简称“党义”)。虽然“党化教育”肇因于孙中山制定的政纲“中国革命,以俄为师”,从1924年1月国民党通过新党章起,就在广东强力推行,并随北伐军渐次推向全国,但蔡元培推行“党化教育”并非迫于政治压力而不得已的“职务行为”。
晚期的这个蔡元培,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研究他的教育思想何以发生这么重大的转折,弄清他的教育思想与国民党教育政策的关系,以及与西安事变以后中国高等教育的国有化现象的联系(这时候的国民党政纲已不是“以俄为师”了呀),对于理解“两个蔡元培”的内在联系不无用处吧。
依袁征教授的研究,蔡元培接受和推行“党化教育”政策,与他“科学主义”思想有极大的关系。他的科学观深受孔德的影响。五四新文化运动鼓吹科学,蔡元培那时反复强调“科学万能”。他主张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并不包容宗教信仰自由。1921年8月,他提出在中国开展一场大扫除式的“无宗教运动”。他那段被无数人引用的兼容并包主义的名言“无论为何种学派,苟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者,虽彼此相反,悉听其自由发展”,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一个学派已达自然淘汰地步,让它发展也发展不了;反之,尚能发展而不让发展就不是自然淘汰,是人为扼杀了。他之所以推行“党化教育”,就是因为他认定“总理之三民主义完全根据科学”。“科学”成了没有宗教的不容质疑的宗教信条,这就难怪思想自由与学术独立没有地位,“教授治校”成了被忘却的旧梦。
与晚年蔡元培相反,倒是中国共产党在抗战胜利后的《和平建国纲领草案》里提出“大学采取教授治校制度,不受校外不合理之干涉。”(《新华日报》1946年1月17日)
从以上所述,我们可以大体了解中国的教授治校何时、何以成了伤逝的旧梦。“科学主义”已为中国当下的主流思想所扬弃;思想解放、学术与技术创新是民族振兴渴望的条件;德国历史证明“教授治校”并不以政治民主为先决条件,即便以政治民主为先决条件,在民主、法治已成为当今中国政治文明建设的“主旋律”情境中,我们完全可以充满信心地去争取教授治校的美梦成真,就像争取村民自治和社区自治一样持乐观态度,一步一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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