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管理的创新性
新有好有坏,新有优也有劣。必须谨慎小心,保证好的新和优的新,才能促进社会、造福人群。创新是必然的,不创新即落后,这是中华文化的基本精神。但是,新有好有坏,新有优也有劣,必须谨慎小心,保证好的新和优的新,才能促进社会、造福人群。
管理是一种文化的产物,有什么样的文化,就会产生什么样的管理。中国式管理,可以说是中华文化的产物,究竟有哪些特性呢?
首先,中华文化是源远流长,一脉相承,连续不断的。西方文化则是不连续的。
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德(Aristotle)是柏拉图(Plato)的学生。他不赞成老师所倡导的唯心观念论(Idealism),说出了他的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西方人为了追求真理,可以和老师唱反调。在我们中国人的眼里,简直就是没有师承的观念,至少也是不重视伦理。
中华文化特别重视师承,学生有不同的意见,通常不会公开地表达出来,否则是冒犯师颜,很可能被逐出师门。我们善于采取引申法,把自己的看法,当作老师的延伸,不过是扩大解释的范围,做出不一样的解释,老师很有面子,自然容易接纳,不致恼羞成怒,做出不合理的反应。好在中国文字具有很大的弹性,稍为变换一下,将整个意思加以改变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把“师”和“父”看得同等重要,以致师父并称。因为中华民族重视孝道,一生一世,父母的恩惠不敢稍有忘记,以对待父母的心情,来看待上司和老师,当然是最高的尊崇和敬意。
亚里斯多德死后,希腊哲学每况愈下,希腊的雅典先被斯巴达人灭亡,后受马其顿人的侵占,又被罗马并吞。既然希腊人不重师承,学生可以公开反对老师,这些人当然不尊重希腊文化,以致到了今天,希腊只是一个地理名词,原有的文化,早就断掉了。我们看西方管理,自二十世纪初叶,泰勒(Frederick W. Taylor)提倡科学管理以来,不断出现传统管理学派、行为管理学派、系统管理学派,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新的理论问世,搞得管理者在忙碌的工作之中,还要不断地接招,以免漏掉了新的法宝,成为同行的落伍者而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反观我们中国,一本大学之道,写尽修、齐、治、平的道理,历经两千多年的考验,仍旧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管理哲学。只要师法这种古老的大学智慧,重视自我修炼,齐整组织、治理情境、领导变革到经营国际,应该都能够得心应手,圆融而无暇地完成预期的愿望。
重视师承的好处是理论经过了千锤百炼,往往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历久常新。新奇却不知好坏,成为不连续的原因,同时也成为不连续的最大杀手。
生产落后的民族,要想改变生活条件,必须接受科学知识和工艺技术,惟有如此,才能够赶上现代化的步调,走上进步的路程。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尊重和维持固有的文化系统,千万不能够轻易动摇自己的价值观念。我国的固有文化,在科学和工艺方面,显然远比西方落后,必须迎头赶上,以资补救。但是,科学、工艺是一回事,文化又是一回事。物质生活的优劣,大家一加比较,不需要经过深入的思虑,便能分出高低,优劣立判。而要提高物质生活的水平,必须先有进步的工艺,要有进步的工艺,必须先有普遍的科学教育,这也是十分简单的逻辑。所以物质生活落后的时候,致力于追求工业化和科学化,本来是极其自然的过程。刚开始时由于热情高涨,甚至于认为固有的思想和习惯是阻碍进步的绊脚石,不惜予以放弃和摧毁,也是难以避免的现象。为了工业化和科学化,我们同时引进了西方的现代管理,也就是在管理的过程中,重新唤起我们固有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对中华文化进行反省。
以创新而言,西方管理承受达尔文(Darwin)的进化论,只知有变而不知有常,直接提出权变理论,站在求新求变的立场来创新,愈变愈乱,以致到了离谱的地步,还不知道应该收拾残局。现代人的审美能力,大幅度降低,而节俭、朴素、爱惜物力的良好习惯,也消失殆尽。
中华民族由易经“一阴一阳之谓道”,明白了“有变的,就有不变的”。从变与不变的彼此对待中,体会出“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变”的创新原创,力求不要乱变。
我们冷静下来,将“站在变的立场来创新”和“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创新”做比较,看看哪一种观念比较合理?
站在变的立场来创新,必须具有“新产品比既有事业更重要”的经营理念。著名的3M(美国明尼苏达矿业制造公司,全美一百大最佳管理企业,产品多达四万五千多种)便是秉持这样的信念。公司内部有许多创新专家,除了开发新创品外,还要尽力说服公司的审批部门人士,以免得来不易的构想被否决而轻易埋没。
研究开发部门坦白承认,要通过严格的新创品审批必须想办法蒙混过关。因此,欺骗成为必要的手段,大家心知肚明,即使详加预估,也无法计算出新创品的真正成本。由于新创品绝对不能缺少,所以连哄带骗,就成为大家必须熟练的技巧,几乎不必培训,便十分娴熟。审批人士也逐渐明白:即使是善意的意见,往往也抹煞了创新,成为大家都厌恶的障碍。申请者是来求取认同的,并不想听意见,于是不如直接回答:“没问题,大胆去做吧!”更加获得大家的欢迎。
以高阶主管为首的许多干部,都知道创新的过程并非清白而没有瑕疵,最好的态度,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断提供资源,以期人尽其才,在不断尝试错误中获得成功。
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当然是顾客大众,被当作新产品的试用者,不但没有获得优惠,还要花费更多的代价。因为新产品的价格,大多偏高,以获得研究开发的费用。谁喜欢求新求变,爱好新潮,偏爱时尚,就得凭空多费许多金钱。
反观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创新,研究人员知道要通过评核单位的审批,已经很不容易,想要获得顾客的青睐,那就更困难。在这种谨慎小心的气氛下,创新的速度可能减缓而确保安全与提升品质的功能,大家比较能够以诚信的态度来面对创新。
当年杜邦公司的工程部把塑胶创造出来,一再向公司要求,不要急于生产、销售,等待把消除的方法找出来,再来生产,以免造成销化不掉的后遗症。公司口头答应,却很快就大量生产,逼得发明塑胶的工程师愤而自杀。类似这种尚未完全设想周到,便草率问世的产品,为数不少。事后再怎么道歉,再怎么补偿,恐怕所造成的祸患,都难以挽回,成为很大的遗憾。
企业界本身,其实也是快速创新的受害者。工作人员的有效生命减短,管理者日以继夜忙碌,也赔上了宝贵的健康。口口声声为顾客服务,结果却使得顾客也跟着紧张忙碌,为了追求新产品而耗尽时间、精力和金钱。最可怕的还是造成急着求新求变的社会风气。人人内心不安宁,社会秩序自然难以稳定。什么天长地久,永传不朽的概念,全都不见了。从速食餐饮到速食文化,都是浅盘子装置,深度不见了,大家的脑筋都简单化了。凡事不经思虑,反正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只知道新就是好,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危险的?
我们并不反对创新,更阻挡不了创新。我们只是建议,在过渡时期,企业界不妨采取市场区隔的方式,有些行业,有些公司和国际接轨,采取西方“站在变的立场来创新”,以提升国际竞争力。而某些行业与公司则坚持“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创新”,以创造精品,方便使用却节省花费。实际上,日本之所以能够以战败之身很快挤进国际市场,还能够耀武扬威,主要原因,即在“偷取”我国“以不变应万变”的最高智慧,在创新方面,超英赶美,获得很好的表现。
创新是必然的,不创新即落后,这是中华文化的基本精神。但是,新有好有坏,新有优也有劣。必须谨慎小心,保证好的新和优的新,才能促进社会、造福人群。否则胡乱创新,未经实证便贸然推出,徒然令人眼花缭乱,是非不明,却又缺乏信心,造成市场的纷乱,人心的不安,又有何用?利用创新的美名,制造不实的宣传,对创新的破坏,实在很大。我们衷心盼望,都能够逐渐走上“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创新”,不欺骗,不夸大,实事求是,创造出真正好的事物,以增进人群的福祉,同时也改善社会风气,不再盲目地求新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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