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速写(五)
这个人受到了羞辱。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一辈子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从未与人红过脸。然而昨天,他的处长,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年轻人,竟然朝他拍桌子,并高声斥骂。办公室门口挤满了围观和嘲笑的人。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惊得呆了,不知所措。他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嘴唇哆嗦,双手颤抖。他只能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我没有错……”在一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的“滚”字声中,他跌跌撞撞地夺门而逃。他连滚带爬地下了楼。一路上,他无数次险些被车撞倒。不过,危险对他而言已经不可怕了,可怕的是那巨大的羞辱:他从此再也无法做人了。他回到家,在家人惊异的目光中直接钻进床上,用被子将头蒙起来。在被窝中,他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啜泣不已。终于,被窝那熟悉的气息使他渐渐平静下来。他沉沉睡去。在梦中,他与处长对拍桌子,高声对骂,为自己赢回了尊严。“这样很好。”他想。他沉睡着,无论白天黑夜,他就一直那样躺着。有时偶尔醒来,起床到厨房喝点水,或吃些东西,然后继续昏睡。家人曾担忧地询问他,甚至请医生为他诊断,都被他愤怒地赶了出去。他不再上班,也不再生活,因为他已经成了一名沉睡者。他的房间静谧无声,唯有他或均匀或急促的呼吸声隐隐飘浮在空中。一个月过去了,他仍在沉睡。一年过去了,他仍在沉睡。就这样,这个人通过沉睡取消了他的耻辱。他已经不打算再醒来了:这是他对处长、以及所有嘲弄者的蔑视。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