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莉笔下成长的女人
池莉是个非常有性别意识的女人,而且她对自己的性别有着固执的要强。在《来来往往》中,她无奈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段莉娜一生都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女人。甚至在她最具优势的时候,康伟业做为一个男人心中都是嫌弃她的。她只能做个反面教材,让康伟业一下子明白了真正的女人该是什么样的。到后来段莉娜更是在丈夫康伟业意气风发的优势面前一败涂地,连还手的本能都不配有。
而《小姐你好》中的戚润物已经是一个优秀的人了,不过她还不完美,她还没有女性意识。她还不知道自己与男人的区别,或者说:她把自己等同于一个男人。等到她在丈夫的背叛中悲愤的惊醒,第一次用女性的眼光来审视自己也审视男人,她的女性意识才刚刚觉醒。在这篇小说中池莉促狭的用男人的方法来报复了男人一次。她用她促狭的笔尖,不易察觉的把男人在最得意的场合里洋洋自得的放松状态轻轻的划开,让你看到他们笔挺、讲究的西装下松弛、不体面的肌肉,连那种昏暗中金碧辉煌的暧昧场合也被她悄悄的用笔尖照亮,让你看清它本来的肮脏、廉价,低俗不堪。
这种有点异想天开地报复男人的游戏,如果说在《小姐你好》中还处于初级阶段,要靠几个女人看起来非常不现实的联合作战来实现。那么到了《云破处》就已经晋升为用女人自己的方法来实现的、秘密的、独自的、宗教式的复仇了。而且这个复仇血淋淋的充满异教的味道。这种不寻常的仇恨和复仇,却被寻常得近乎庸俗的生活表面遮掩的毫无痕迹,更造成一种宿命的宗教般的邪恶氛围。
如果说这些复仇,还只是肉体的复仇,男女主角双方都不够完美。那么《你以为你是谁》中的复仇,却是灵魂的复仇。男女主人公都接近完美。那温馨浪漫中的温柔一刀,是无意的,不忍的。那牺牲者的肉体毫发无伤,死去的是看不见的灵魂。所有琐碎的铺垫,都是为了最后满足、幸福、平凡的象一生一样的一昼和狂欢、消魂、缠绵的激发出一世所有激情的一夜。而这一昼夜却是为了铺垫清晨六点一刻的钟声,在早晨清新庄严的钟声里,宜欣舒缓沉静的告诉新富陆武桥:你的一生,我用一天过完了。所以你的一生不是我的一生;你为之周旋奋斗的财富不是我要的财富;你的生活不是我要的生活。这是池莉的女性宣言。池莉让处于绝对弱势,忍气吞声地受了委屈和伤害连说都说不出来的愚昧女性,在她笔下慢慢的成长为——沉静庄严地掌握着自己命脉的、遥不可及的极品女人。
这个故事的情节、人物的丰满度都十分到位。纷繁的人物,熙熙攘攘的闹市、庸俗的小市民、夹生不熟的知识分子、故做姿态的机关干部,陆武桥在他们中间游刃有余、卓然不凡如鹤立鸡群。他的出色更衬托出他周围背景的平庸、低俗,同时也突显出宜欣的脱俗清新。池莉毫不吝啬笔墨,她耐心细致的用不同角度,不同人物,不同阶层来刻画陆武桥的出色。她写英明神武的陆武桥——“陆武桥一动不动坐在桌边,若无其事地抽烟,心里却是恼火极了。他想:怎么我不死啊!里里外外都是我撑着,我他妈算什么人?怎么没人肯说陆武桥死了啊!”可是想归想,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得滴水不漏,而且迅速地把这一团乱麻理出个漂亮的头绪,让所有人各得其所这是他的宿命。所有的担子一股脑压在他身上,他挑着,一声不吭,举重若轻,姿势优美。
她写陆武桥的理想——“他想他如果熬到敢说不的那一天就好了。要说四十周岁的陆武桥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的话,这就是。”
她写面对死亡的陆武桥——“陆建设将枪口对准了陆武桥:别走了!陆建设哭起来:我求你别往前走了!陆建设闭上了眼睛,弯指去扣扳机。大街上下的行人和车辆都停住了,都远远地惊惶地望着这个场面。在这一刻,陆武桥的心也横了,他想死吧,就死在弟弟的枪口下算了!他想不能让他弟弟以为有枪可以横行世界,他不挺身出来告诉弟弟这个道理指望谁挺身而出!他想死就死,一声枪响倒也痛快,亲弟弟都忍心向哥哥开枪,活得还有什么人味啊!他想死吧,倒也有趣,突然之间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宜欣从陆建设的斜后方冲出来的时候,陆武桥看见了她。但陆武桥只来得及朝她喊一声:别!宜欣就已经将陆建设的手臂撞向天空。”宜欣就这样冲进陆武桥的生活。
陆武桥是那种接近完美的中国式男人,赤手空拳打天下的他:孔武有力,忍辱负重,有责任心,有正义感,有担当,讲义气,世故精明但不着痕迹。他周围的人在他面前都象孩子一样,被他宠着,维护着。从来没有人想过他是一个孤独的男人,孤独到几乎濒临崩溃。他内心的声音从来没有人能够听到,因为从来没有人让他有过倾诉的欲望,直到宜欣出现。陆武桥在这个身上有着天生母性的女孩面前,第一次得到了保护,也第一次把心里的无奈倾诉出来。“陆武桥说:我只是为我自己感到遗憾。你看,我尽管有了一点钱,按说可以潇洒一些,但是不行。今天你看见了我弟弟,他竟是这种东西;我还有贫穷的父母,还有失业的姐姐和不懂事的妹妹,还有离了婚的前妻和女儿,还有邋遢他们十几个靠我生存的农村孩子。我哪儿也不能去,我得为他们一天天地硬着头皮干,我得处理许多恶心的龌龊的事,你懂吗?宜欣说:我懂。宜欣宁静地注视着陆武桥,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放在了他的手掌里。” 只有在宜欣面前陆武桥才还原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象父亲,象情人,也象孩子。池莉用了太多的篇幅来写陆武桥,最后写宜欣的时候就省了许多力气。就是这样的一个陆武桥,宜欣在不经意间,掠走了他的心和灵魂。而他却只是她的一个意外,他甚至不在她的时间表里。
清新宜人的宜欣,她在陆武桥混乱不堪的世界里打开了一扇透着清新气息的窗户。可是她从来不属于陆武桥,陆武桥不在她的时间表上。宜欣踌躇,犹豫,她爱他,可是她不想伤害这个可爱的男人。而陆武桥按着他的过去的经验,满有把握的让宜欣在他身边驻足,他带着他一贯的主宰和把握一切的笃定,以为只要他喜欢,宜欣就是他永远的归宿。可是当时间到了,宜欣按着自己原来的时间表走过了陆武桥。陆武桥(路吾桥)只是宜欣经过的一座桥。宜欣步履轻盈的来了又去。她把这个男人完好无损的留在身后的路上,留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他却从此丢了一样谁都看不见的东西——灵魂。
而宜欣优雅清丽、目光纯净地走在自己的路上,按着自己既定的时间表,浑然不觉的走向自己的人生。路上的风景可以让她的目光流连,却不能挽留她轻盈的步伐。
来看看池莉给这个小说的题目吧:《你以为你是谁》?! 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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