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ngwie
发表于 2006-12-10 17:35:40
引用第19楼停云于2006-12-10 11:37发表的“”:
天人兄应该是在胡适的日记中看到对陈的批评吧。胡适表面上对陈是一直客客气气,实际上早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日记中就批过陈的文章实在写的不高。记得在一篇文章中看过胡适大概是在美国寓居时对人说过一句“陈寅恪就是记性好”。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胡适洋洋得意地宣称自己千百年未有之发现,却被陈氏轻轻一句朱子语类就有陶弘景的《真诰抄自《四十二章经》而耿耿于怀之故。不过他当年在文章中还是蛮高兴的,呵呵。
从胡适对陈的态度倒是可以印证鲁迅的那段酷评:内无武器,请勿疑虑。呵呵
替停雲兄做點裱糊匠的功夫。胡適在1937年2月的日記中曾記:「寅恪治史學,當然是今日最淵博,最有識見,最能用材料的人。但他的文章實在寫的不高明。」又說陳寅恪先生「就是記性好」,出自何炳棣《讀史閱世六十年》一書。印象中,批評陳先生文章不高明的人,似乎還有別的人,只是,有時得看用什麼標準去衡量。如前引錢先生對陳文字的批評,主要因為錢先生以「論學文字極宜著意修飾」,錢先生最推崇章太炎,認為他的文字「言無虛發,但坦然直下,不故意曲折搖曳,除其多用僻字古字外,章氏文體最當效法,可為論學文之正宗。」又如評陳垣先生「其文樸質無華,語語必在題上,不矜才,不使氣,亦是論學文之正軌。」所以,對陳氏文章有如是評語,錢先生並不認為陳氏文字一無可取,只是認為施於討論「文學」作品,研究者與作者及作品之心境、意境互動,形諸於文字,不失為絕妙文字,但移以為嚴正之學術論文,則體有各當。在這標準上,我挺認同錢先生的意見,做為一個讀者而言,從學術文章中,比較想知道的是作者的專業意見,而不是其對歷史興亡所生發的感慨。但有些人卻因為陳文的這種特色而喜讀其文章。只能說,青菜蘿蔔,各有所好了。
其次,由二處記錄比對下來,我想,胡適應該不會天真地認為陳先生獲致的學術成就只是記性好,尤其對一後輩出此言;因為連何氏都懂得的道理,胡適不應該不明白。況且,在不對外公開發表的日記中,表達對同輩的敬重,沒有應酬客氣的成分,也客觀地表達胡適對陳先生的推崇。記得讀余英時先生《論戴震與章學誠》一書,記段玉裁《東原年譜》曾載,韓錫胙(介屏)嘗語段氏云:「闈中閱東原卷,文筆古奧,定為讀書之士,榜發,竊喜藻鑑不謬云。」然胡虔《柿葉軒筆記》記韓氏語人曰:闈中閱東原卷,「詰屈幾不可讀。」余先生認為即為《年譜》「古奧」之確解。胡氏又言某次士大夫聚談,其中有欲東原出其門下者,而苦於東原試卷每皆如空疏不學者之所為,眾咸以為不可解。時錢大昕亦在座,曰:「此東原之所以為東原也。」余先生認為此亦可見錢氏對東原側面評價之一。以前讀余先生書,對此一條小註極有興味,一者,為余先生之博學而興歎,因胡氏《柿葉軒筆記》當時並不易見,不知如何得知此一材料,並能從筆記材料中,發掘當時學術界的一些不同面相。其次,又咀嚼錢氏「此東原之所以為東原也」語,自己不能確定其真意,但也可見錢氏對東原某些部分的保留意見。看到網上關於錢先生評價陳氏文字的討論,又想起此事。我想,前輩學者記性好者,不只陳氏一人,只是,記得卻用不上,也是白費功夫。以古例今,胡適應是戲謔地表示他的不服氣吧!呵呵。
gidiok
发表于 2006-12-10 17:59:07
yngwie君读书可真细。君提到的书,除了何炳棣的书是前年看的以外,都是十几二十年前读的,早还给作者了。看君这么一提,长了见识,得把书再翻出来瞧瞧不可。
停云
发表于 2006-12-10 18:18:46
yngwie兄太客气了。不过有关陈氏论文体例,恰可以其审查冯氏中国哲学史上册报告一句为脚注:了解之同情。陈氏其实不仅以此赞人,亦以此自许矣。陈文实于了解之外发同情之语,此为陈之用心,论陈之文笔不可不提及。不过赞同与否另当别论了,亦涉及到人文与学术之定位,自觉无可无不可,关键还是在于观点。正如天人兄所说,文笔之外,陈氏最让人钦佩的还是用平常史料,说明不平常的问题。不然便是引用僻书再多,也不过重复人所共知且人皆认同之事,逃不掉屋上架屋,床上叠床之讥呵。
yngwie
发表于 2006-12-11 02:24:17
引用第21楼gidiok于2006-12-10 17:59发表的“”:
yngwie君读书可真细。君提到的书,除了何炳棣的书是前年看的以外,都是十几二十年前读的,早还给作者了。看君这么一提,长了见识,得把书再翻出来瞧瞧不可。
gidiok兄謬讚了!因我喜讀余先生的著作,如《論戴震與章學誠》一書,更反覆拜讀多次,故很多材料和學術訊息,都是從余先生的著作得知的。故所談問題與所舉例子,多以少數書籍為據,不像您博涉中西,gidiok兄細思當自得知。請您多發表好文章,讓小弟多多拜讀。
yngwie
发表于 2006-12-11 02:42:10
引用第22楼停云于2006-12-10 18:18发表的“”:
yngwie兄太客气了。不过有关陈氏论文体例,恰可以其审查冯氏中国哲学史上册报告一句为脚注:了解之同情。陈氏其实不仅以此赞人,亦以此自许矣。陈文实于了解之外发同情之语,此为陈之用心,论陈之文笔不可不提及。不过赞同与否另当别论了,亦涉及到人文与学术之定位,自觉无可无不可,关键还是在于观点。正如天人兄所说,文笔之外,陈氏最让人钦佩的还是用平常史料,说明不平常的问题。不然便是引用僻书再多,也不过重复人所共知且人皆认同之事,逃不掉屋上架屋,床上叠床之讥呵。
我也同意停雲兄所言,評論前輩學者,應有「了解之同情」,也常以此自惕。我並沒有因為錢先生對陳先生文字的批評,因而對陳先生學術研究成果有所輕忽。說實話,以小弟的程度,如矮人觀場一般,多是隨人附和而已。只是回憶當年讀到錢先生的論學書簡時,心中感慨莫名。因為自己要讀懂文中所列舉近代重要學者的著作,都有頗大困難了,遑論還能去分辨論學文字的好壞。只是,我很羨慕余先生有這樣的好老師,因為我在讀書過程中,從沒有老師提示過我這些問題;更不論錢先還針對余先生的才性,指導他應多看古人中何人的著作;治學術思想想史,應多看那些書。只記得一位師長曾調笑過我們是:「先天不良,後天失調」,基礎不好,又沒好老師指導,就成了這付模樣了。呵呵!
苏鲁支
发表于 2007-3-31 03:42:51
牟氏诸人非但有文字障,更有学理障。此盖康德之流弊也。道理哪里如是曲折繁琐?此亦见得不透的所致。故所谓新者永不能过旧者。
xinghuit
发表于 2007-3-31 08:02:52
牟先生最大的障,还在于他对朱子的定性:其一,认为朱子属于静态的、认知的体系架构。此说近来不断受到学术界的批评,就是小可也在最近的几篇小文中对此小有微词(尚未刊发)。究其原因,牟先生受西学的影响太深,本人即属于认知分析型的思想架构,所以对于朱子的研究,也属于肢解型的,看的让人很难受。其二,牟先生最看不惯朱子理气合一的思想,一见到朱子提到气质,就大加指责,认为这和大程子本人思想不合,而无视大程子本人也说“论性不论气不明”的话。其三,牟先生的眼里只有形上和超越二字,一定要把儒学推上和西哲一样的终极地位,却看不到传统儒学本身不只是哲学,也不止关注超越与形上问题。这一点,余英时的批评是非常中肯的。
另外,新儒家之于儒学,都属于二程所批评的“对塔说相轮”之属,缺乏真正的功夫论体验,所以这些人的“德性”方面,也曾招来外界的不少攻击。
fenglong88
发表于 2007-3-31 14:31:20
引用第26楼xinghuit于2007-03-31 08:02发表的 :
另外,新儒家之于儒学,都属于二程所批评的“对塔说相轮”之属,缺乏真正的功夫论体验。
这个说法是否有点武断了?
据我目前所了解的冯友兰先生的哲学体系,并不是仅限于只谈抽象的“形而上”的哲学,冯先生使用西方的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梳理和取舍,其实已经构建了一条沟通哲学与生活的通道。
苏鲁支
发表于 2007-3-31 17:40:32
引用第27楼fenglong88于2007-03-31 14:31发表的 :
这个说法是否有点武断了?
据我目前所了解的冯友兰先生的哲学体系,并不是仅限于只谈抽象的“形而上”的哲学,冯先生使用西方的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梳理和取舍,其实已经构建了一条沟通哲学与生活的通道。
用西方的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梳理和取舍——这如何能沟建哲学与生活的通道?
求学理到底不如求真知之切实,故远离生活.所谓空谈义理者,新儒家除马、梁二先生外,恐怕多属此类。此亦西学之流弊。然儒学之徒如此者亦不少。或者以学术为业,以思理为的,便不能免于悬空架设也。呜呼!学术岂为学术哉?
fenglong88
发表于 2007-3-31 18:32:55
引用第28楼苏鲁支于2007-03-31 17:40发表的 :
用西方的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梳理和取舍——这如何能沟建哲学与生活的通道?
求学理到底不如求真知之切实,故远离生活.所谓空谈义理者,新儒家除马、梁二先生外,恐怕多属此类。此亦西学之流弊。然儒学之徒如此者亦不少。或者以学术为业,以思理为的,便不能免于悬空架设也。呜呼!学术岂为学术哉?
冯先生对西学亦有取舍与评价。建议兄台去看看冯友兰先生的《新原道》。不知道兄台能否就兄台所谓“求学理到底不如求真知之切实”之“求真知”是“如何求得的”衍说一番呢?
苏鲁支
发表于 2007-3-31 18:58:54
冯氏大作尝浏览几种,盖哲学非其所长,哲学史则诚佼佼者,然哲学史本就无谓。仆读书不能专治,恐于冯氏亦不能读透,妄言如此,君子莫怪。
至于求真知,是要有切己功夫。所谓切己在涵养心志,其事无非坐立行走,其显无非平常,然其得独能超思致而达至道,其微则鬼神犹莫测。粗浅如仆,稍冲淡怀抱而已。如何求得则在人己去做,不在衍说也。
fenglong88
发表于 2007-3-31 19:21:40
引用第30楼苏鲁支于2007-03-31 18:58发表的 :
冯氏大作尝浏览几种,盖哲学非其所长,哲学史则诚佼佼者,然哲学史本就无谓。仆读书不能专治,恐于冯氏亦不能读透,妄言如此,君子莫怪。
至于求真知,是要有切己功夫。所谓切己在涵养心志,其事无非坐立行走,其显无非平常,然其得独能超思致而达至道,其微则鬼神犹莫测。粗浅如仆,稍冲淡怀抱而已。如何求得则在人己去做,不在衍说也。
谢谢兄台赐教。其实兄台所言“至于求真知,是要有切己功夫。所谓切己在涵养心志,其事无非坐立行走,其显无非平常,然其得独能超思致而达至道,其微则鬼神犹莫测。”也正与在下所体会的冯友兰先生的所主张的哲学作用大略相同。无非“识高而行实”而已。正所谓说破了一钱不值,所以佛曰不可说,然非佛者自可畅言,佛亦会喜闻,皆因道本无专擅可言,达人共识而已。
xinghuit
发表于 2007-3-31 19:42:20
港台学者多不认为冯先生属于新儒家,个中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冯先生缺乏对儒学真诚的信仰。于儒学,他特别强调要“接着讲”,而不是“照着讲”。在《贞元六书》中他谈理气关系,其实是“真际”与“实际”的关系(本体与现象,个性与共性,一般与特殊的关系),与传统儒学几乎没有共同点:理字抽象的没有一点德性的内容,倒像是黑格尔的“纯无”。气抽象的毫无内容,变成一个逻辑概念,更与传统儒学的气质毫无联系。此后,冯先生于“哲学”上再无所发明,他的最大成就是哲学史。他的理论中,讲尊德性的内容甚少,说他不是新儒家,好像并不过分。
冯先生自言:冯友兰对于哲学,是从逻辑学入门的,是在建立所谓的逻辑结构上的,即是“理解”,而非“行解”,这与其他新儒家学者并无不同。上述评论基本上来自冯先生在《中国现代哲学史》一书。就冯先生的绝大多数著作而言(我所看过的),冯先生从来没有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讨论过功夫论的内容。他在自述中,也没有提到过自己曾实践过儒家的身心修养工夫,对塔说相轮,指的就是这一点。
苏鲁支
发表于 2007-3-31 19:46:51
冯氏出此自是架空虚谈,何也?不能行,不仅不能行,且不如一寻常老实百姓。诬陷以自保,害人以利己,无耻之人焉有切道之得?此虽有人废言之嫌,然哲学本出乎一心道德,道德即不堪,哲学岂能达哉?
兄所体会自是兄高处,冯氏教兄恐未够格也。
fenglong88
发表于 2007-3-31 19:54:58
引用第32楼xinghuit于2007-03-31 19:42发表的 :
港台学者多不认为冯先生属于新儒家,个中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冯先生缺乏对儒学真诚的信仰。于儒学,他特别强调要“接着讲”,而不是“照着讲”。在《贞元六书》中他谈理气关系,其实是“真际”与“实际”的关系(本体与现象,个性与共性,一般与特殊的关系),与传统儒学几乎没有共同点:理字抽象的没有一点德性的内容,倒像是黑格尔的“纯无”。气抽象的毫无内容,变成一个逻辑概念,更与传统儒学的气质毫无联系。此后,冯先生于“哲学”上再无所发明,他的最大成就是哲学史。他的理论中,讲尊德性的内容甚少,说他不是新儒家,好像并不过分。
冯先生自言:冯友兰对于哲学,是从逻辑学入门的,是在建立所谓的逻辑结构上的,即是“理解”,而非“行解”,这与其他新儒家学者并无不同。上述评论基本上来自冯先生在《中国现代哲学史》一书。就冯先生的绝大多数著作而言(我所看过的),冯先生从来没有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讨论过功夫论的内容。他在自述中,也没有提到过自己曾实践过儒家的身心修养工夫,对塔说相轮,指的就是这一点。
在下入门较晚,所以不知道港台对冯先生的评价。承教了!不过在下以为“接着讲”却正是冯先生的哲学主张。如果传统已不可守,有何必死守呢?
不过在下还有一点不明,即“理”和“行”是可分的么?还望赐教。
chaque
发表于 2007-3-31 19:57:45
"哲学本出乎一心道德"——老实说,您谈的这个更像是道学(不带任何贬意)。
"用西方的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梳理和取舍——这如何能沟建哲学与生活的通道?"——我们知道,"哲学"这个词本身就隐含了“西方的分析方法"。
fenglong88
发表于 2007-3-31 19:58:29
引用第33楼苏鲁支于2007-03-31 19:46发表的 :
冯氏出此自是架空虚谈,何也?不能行,不仅不能行,且不如一寻常老实百姓。诬陷以自保,害人以利己,无耻之人焉有切道之得?此虽有人废言之嫌,然哲学本出乎一心道德,道德即不堪,哲学岂能达哉?
兄所体会自是兄高处,冯氏教兄恐未够格也。
兄所言亦是。或许有些主观了。呵呵……信何妨,不信又妨。
苏鲁支
发表于 2007-3-31 20:11:16
引用第35楼chaque于2007-03-31 19:57发表的 :
"哲学本出乎一心道德"——老实说,您谈的这个更像是道学(不带任何贬意)。
"用西方的分析方法,对中国哲学的梳理和取舍——这如何能沟建哲学与生活的通道?"——我们知道,"哲学"这个词本身就隐含了“西方的分析方法"。
仆得之所谓道学者不在少,兄见得是。仆自知兄意,故不更辩道学与哲学之关系了。
仆如此问只是标明哲学与生活在西方的分析方法之下的隔离,而非通贯。西方如此重分析,非但有背古希腊哲学爱真知之精神,更使其不能到印、中“哲学”透的处。而印、中之最精绝处正在哲学与生活之融会无间,西方的分析的哲学则于生活追之不及也。
chaque
发表于 2007-3-31 20:28:38
仆如此问只是标明哲学与生活在西方的分析方法之下的隔离,而非通贯。西方如此重分析,非但有背古希腊哲学爱真知之精神,更使其不能到印、中“哲学”透的处。而印、中之最精绝处正在哲学与生活之融会无间,西方的分析的哲学则于生活追之不及也。
您标举古希腊爱真知之精神,来自philosophia这个词的本意,确为的论。不过通常理解的哲学(philosophizing),多被看作古人所说的theoria(静观,审视);虽然从一开始就有“未经细审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样的名言,但哲学与生活的关系到底是第二义的,不是究极根本的。这大概正如您所说,是(未必仅仅当今)西哲之病了。
近世Hadot、Foucault等人也谈古代哲学的精神修炼(culture de soi)效用,或能算是西人的一种反省和纠偏,想起不妨说来博各位通人一笑。
xinghuit
发表于 2007-3-31 20:29:13
引用第34楼fenglong88于2007-03-31 19:54发表的 :
在下入门较晚,所以不知道港台对冯先生的评价。承教了!不过在下以为“接着讲”却正是冯先生的哲学主张。如果传统已不可守,有何必死守呢?
不过在下还有一点不明,即“理”和“行”是可分的么?还望赐教。
正因为冯先生没有守传统,所以他很难被归入儒家。他的新论很好,这是另外的问题。
理和行并不总是统一的,因此才会有口蜜腹剑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