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真切生动的描写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真切生动的描写查理怀着对幸福的朦胧期待来到卢欧老爹家,只有他和爱玛两个人:“她按照乡间风俗,邀他喝酒。他不肯,她一定要他喝,最后一面笑,一面建议:他陪她饮一杯酒。于是她从碗橱找出一瓶橘皮酒,取下两只小玻璃杯,一杯斟的满满的,一杯等于没有斟,碰过了杯,端到嘴边喝。因为酒杯差不多是空的,她仰起身子来喝;头朝后,嘴唇向前,脖子伸长,她笑自己什么也没有喝到,同时舌尖穿过细白牙齿,一点一滴,舔着杯底。
她又坐下来,拾起女红,织补一只白线袜;她不言语,低下额头,只是织补。查理也不言语。空气从门底下吹进来,轻轻扬起石板地的灰尘;他看着灰尘散开,仅仅听见太阳穴跳动,还有远远一只母鸡在院子下了蛋啼叫。爱玛不时摊开手心冰脸,手心发热,放在火箅的铁球上再沁凉了。”
这一段精彩文字,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福楼拜小说艺术的魅力。
这段文字体现了福楼拜对客观、冷静风格的追求。查理与爱玛单独在一起,两人喝酒,爱玛低头织补线袜,查理也不言语。作者对两人的感情、命运、未来等未作任何评论,也没有对两人的内心情感有任何夸张的表现,一切都只是客观地呈现。然而,给我们的感受却是那样充实与真切。福楼拜反对作者在作品中直接表达思想,反对作者对小说的人物、事件进行道德评判,他的文学观是对浪漫主义的一种反拨。他认为,伟大的艺术都是科学的和客观的。小说家没有权利说出自己的意见,应该将自己的爱憎好恶隐藏起来。作者在小说中应该像上帝在宇宙中,虽然无处不在,但又无处可见。《包法利夫人》正体现了福楼拜的这种小说观念。它只客观呈现爱玛追求不切实际的浪漫以致通奸、最终自杀的经历,而没有进行道德评判与说教,才因“有伤风化”被传讯。《包法利夫人》全篇都保持叙述的客观与冷静,即使在人物情感濒于疯狂的时刻,如包法利夫人自杀等富于戏剧性的场景,也依然如此。
另外,这段文字可以说既是描写,也是叙述。福楼拜没有以戏剧方式呈现两个人对话的场景,而使用自由间接引语,将对话、动作、神态都以平静的口吻叙述出来,既保持了叙述的速度,又具有描写的生动具体。一般说来,描写与叙述的节奏不一样,细致的描写使阅读时间等于或大于真实时间,使小说的故事发展慢下来甚至停下来。比如巴尔扎克《高老头》中对葛朗台起居室的大段描写,暗示了葛朗台的社会地位、经济状况、文化修养、个人趣味等,为故事发展提供了背景。但它与故事本身关系并不密切。它自身可以独立存在,即使跳过这些段落,读者仍然能接续故事的发展。米兰·昆德拉有些刻薄地将这种描写比作“麦粒粥里的小疙瘩”:人们将这些疙瘩拨到一边,只喝粥。但在福楼拜小说中叙述与描写难以剥离。可以说,描写已经均匀地渗透进了叙述中。再比如写查理四处看病:“查理风里来,雨里去,骑着马,四乡奔波。他就田庄桌子吃炒鸡蛋;胳膊伸进湿床;给人放血,热血溅到脸上;听快死的人喘哮;检查洗脸盆;卷起许多脏单子。”将叙述与具体场景的描写结合在一起,从而使之有血有肉,真实可感。
福楼拜小说中的描写极为真切,是同他善于运用细节分不开的。这些具体细节唤起我们鲜明的感官印象,使我们感受到当时的气氛。如上述段落中胳膊伸进湿床、放血溅脸、检查洗脸盆、卷起脏单子等具体细节使我们对查理四处奔波,肮脏劳累有切实的感受。再如写店里忙成一团,“劈柴在燃,焦炭在响,有人在案板上剁菠菜;厨房长桌上,盘子摞的高高的,和整块生羊肉夹杂在一起,案板一动,盘子就晃荡。”“盘子直晃荡”这个小小的细节,即可见又可闻,一下子就将热火朝天的气氛写了出来。
更值得称道的是,福楼拜小说中的细节不仅能唤起我们对事物、情境的想象,还能将人物的情绪、心理暗示出来。在这段文字中,少女爱玛与查理彼此有好感,有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此时两人单独在一起,可以想象她既满心欢喜又莫名紧张,不自主地脸红。如何写出这种微妙的情绪?福楼拜没有直接写爱玛的羞涩,而巧妙地用了一个极富诗意的细节:爱玛“不时摊开手心冰脸,”爱玛总在脸红,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用手冰脸。接下来的“放在火箅的铁球上再沁凉了”,更是妙极:用手冰脸还不够,更需在铁球上沁凉,这说明爱玛的脸一直热、一直红,而她的内心也一直既欢喜又激动。写查理的文字也非常巧妙,查理拙于言辞,也不善表达情感,爱玛不言语,低头做女红,他也不说话,他甚至不敢看爱玛,只看着灰尘散开。他听到自己太阳穴的跳动,我们可以想象他内心的激动。一般人几乎感觉不到太阳穴的跳动,查理能听到,除了环境的安静外,自然是因为他幸福、激动而心跳加快。 “还有远远一只母鸡在院子下了蛋啼叫” 一句,以响衬静,使当时的情景如在目前。爱玛与查理调笑喝酒的情景也同样如此,福楼拜用廖廖几句便将爱玛写活了,尤其“舌尖穿过细白牙齿,一点一滴,舔着杯底”一句,更将少女的活泼、俏皮表现得淋漓尽致。再如查理求婚一段,他同卢欧老爹约好,如爱玛同意就将打开窗子。查理紧张地等待结果:“查理把马拴在树上,跑到小径等待。过了半小时,后来他数表又数了十几分钟。墙那边忽然起了响声;窗版推开,钩子还直摆动。”福楼拜的文笔依旧冷静。但在这种含蓄、克制的笔墨下,我们也能感受查理的内心活动:从数表我们可以想象他焦急地期待, “钩子还直摆动”这一细节,不仅将窗版被推开的情景具体化,也可由此想到查理的欣喜若狂。
福楼拜对艺术形式极为看重。他认为,艺术的道德就全在它的美里面。他重视文体胜过真实,每一部作品都呕心沥血,字斟句酌。他写出了近乎完美的作品,将小说提升到诗的高度。纳博科夫说:“没有福楼拜就不会有法国的普鲁斯特,不会有爱尔兰的詹姆斯·乔伊斯。俄国的契诃夫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契诃夫。”足见福楼拜的影响深远。而真切生动的描写无疑是其小说魅力的重要来源之一。
文中引文未注明者皆出自《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见米兰·昆德拉《客体世界的唤出》,杨乐云译,《世界文学》,1994年第5期。
纳博科夫,《文学讲稿》,申慧辉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1。
我帮你改了。引文序号建议用阿拉伯数字为好,因为方括号中有字母易被系统识别为代码。此外,写作的目的当然可以在贴子中说的。不过在标题中就不好了。你自己修改一下。此外,斑竹只会从你文章的品质来进行判断的。所以,你强调写作目的不太有意义。呵呵 hufucopy 不怎么贴成了斜体了,请包涵
你这算什么,灌水么,呵呵。hufuco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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