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er 发表于 2006-10-18 12:58:03

武侠 公孙残梦

[十六]小刀
崎岖蜿蜒的山路哟,请你不要有尽头,让我再陪伴祖父多一刻;
微微洒洒的清风啊,请你将白幡吹起,让祖父的魂魄能够看见;
悠悠扬扬的箫声啊,请再奏起安魂曲,让老人家走得无牵无挂;
采茶的村姑啊,请将歌喉收一收,
枝头的喜鹊啊,请把鸣声收一收,
怒放的山茶啊,请把花骨朵收一收;
翱翔的兀鹰啊,经历了几许的风砂,为何还终日盘旋不下?
少年啊,只要我的翅膀还能飞翔,我就不会停下。
少年啊,如果我停下了,那是因为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小刀,小刀……你要小心脚下的石头,旁边就是断崖,后面还有许多人呀,”公孙小莹轻轻用肘子推了一下胞弟,轻声轻气地提醒道。
高耸入云的王屋山,偏僻险恶的羊肠小道,排起的一条长龙正在缓缓移动。大多数人身着黑衣,臂膀上绑着白绸。剩下的人俱是披麻带孝。缭绕不去的是低啜声。哀伤笼罩。
公孙小刀手臂一震,方回过神来,说道:“莹姐姐,路我倒是不怕走的。我确实是想不通……”
小莹牵起小刀的手,缓缓说道:“小刀,我知道爷爷最疼的就是你,也是你陪他度过了最后一里路。有些事情你是一定要看通透的。”她指着山茶说:“你看这花,如今正是盛开的季节。但是你听过‘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句么?即便是如花朵般朝朝岁岁常开,逃不过的仍然是凋谢死去。天道如此,不是人力可改变的。况且祖父已经年逾九旬,也算得高寿。诶,小刀……”
小刀听到这番话,回想起祖父,鼻子一酸,眼泪更是忍不住。


明月照大地,清风拂山冈。
山是王屋山,高耸入云,地势险峻,鲜有人迹。半山腰却有一间屋舍,用的山间的木材和茅草搭建起来,虽然稍嫌简陋,却是冬暖夏凉。王屋山上又是出了名的山清水秀,翠竹遍布,泉水叮咚。通透明亮的月光洒下来,真令人心旷神怡。
木屋的窗户下是一张栎木大书案,案上堆满了厚厚的大部头,书桌后是神情木然的幼童,流着哈喇子睡得正香。连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到后面也不自知。
公孙明宝仔细瞅了幼童一会,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赶忙拿出一根银针来,在他的肥嘟嘟的手臂上扎了一下。
“啊……”幼童正在熟睡之中,受此刺激大叫出声。待到他看见老人之后,嘴角一撇,嘟嘟囔囔道:“知道就是你老人家……”
老人白眉一轩,道:“这里只有你,我以及照顾我的你的两个姑姑,你自然不会在睡梦中刺你自己,你姑姑又不会踏足我这个书房,自然是我了。我老人家的孙子怎么尽说一些废话,做一些废事,你看看,我们公孙家的医术……”
幼童急忙打断道:“我们公孙家的医术自然是世间一流,莫说人间少有,就是天上也是少有的,是不是?我小小年纪,正是学医的好时机,是不是?医术如此美妙,你学的如此糟糕,这样不好不好,是不是?爷爷,我这就看书去……”
老人咂咂嘴巴,歪歪脑袋:“世间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急躁,这样也不好也不好。”

“爷爷,我忘了说了。我刚才是因为看完这些书才睡的。”
“噢?”老人转过身来,“小刀你知道爷爷我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撒谎。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你就读完了这些书?老夫不信。”
“小刀自然不敢欺骗您了。不信你可以考考我呀。”
“好。小刀我问你,昔日我到过贵州苗疆,那里高山大泽,累有蛇谷,当地湿气重,瘴气也重,我当时不慎闯入一个山谷,里面有百余麻风病人,小刀,该如何医治?”
“祖父提及蛇谷,必定是由蛇入药。麻风病,乌蛇可治。”
“药性如何?”
“乌蛇肉甘,平,无毒。以乌鸡配药,可去麻风。”
“如何治?”
“用乌蛇三条蒸熟。取肉焙干,研末,加蒸饼做成丸子,如米粒大。以此喂乌鸡,待食尽即杀鸡烹熟。取鸡肉焙干,研为末。每服一钱,酒送下。过三五只乌鸡,病愈。不知我说得对与不对?”
老人家颔首道:“不错。东海之地常有人脖颈粗大。何法可治?”
小刀笑着说,“您老最擅长用针。东海之地多鱼虾,想来不是‘瘿症’,应该是‘鼠疮’,公孙家传以麝香敷灸大椎骨下二指处,以三棱针挑刺法刺穴,挑断白色经脉,然后以点刺法刺承耀穴放血,配以三叶青丹,忌口舌,则月余可治。”
老者抚须笑道:“小刀不愧为我儿孙。聪慧机敏真有乃祖之风。”
“爷爷,我不骗你吧。你看你要怎么奖赏我呢?”
“你这滑头。如何敢和我讨价还价,不过奖赏也无妨。诺,拿去。”公孙明宝随手递出一本书。小刀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无皮无面发黄的小册子。翻开一看,又是医书,上书太乙二字。随手塞入怀中,撇嘴道:“爷爷啊,我这次上山来跟你也有两个月之久了,我想念父亲母亲了……”
公孙明宝闻言,叹道:“我老头子行将就木,跟你这小孙儿相聚也没有几日了。诶,你跟我两个月,想必也是愁苦你了。你收拾一下明天下山去吧。”言下甚是凄凉。不过小刀听闻爷爷肯让他下山,早已经兴奋地大跳起来,竟然丝毫没有顾及老人言语中的不寻常。
“小刀,你下山之后叫你所有的叔父辈来山上见我吧。”

小刀寻思道,如果我知道下山三日,祖父便离开人世,是断然不会留他一人孤零零地在山上的。小莹似是看出来他的心态,真诚地说道:“小刀,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姐姐念一首诗给你听。”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小刀,你是聪明的孩子,你往前面看看,爷爷的遗容却是安详的,他生前喜好游玩云梦山川,不喜人情俗世,如今他长眠王屋山绝顶,日日伴随清风明月,于我们来说是悲,于他老人家来说未尝不是解脱。叔伯父辈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不曾知道,也想必有所耳闻。”公孙小莹顿了一顿,面目上出现难得的肃穆,“你回头看看,有多少人是真心凭吊祖父的?祖父仙逝,剩下的路恐怕不好走。小刀你是我家中的男儿,祖父生前寄重望于你。这时候你一定要看清楚想清楚,莫要令我等失望。”小刀望向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胞姐,仿佛找到了镇静的良药,当下默默不言,心中却在品位她话语中的玄机。
鼓乐长鸣,送着公孙老人回归极乐天地。

如果说武林中还有一门一派谁能够与黑白两道共处无事,必定是王屋山上的药王殿。
药王殿在王屋山脚下。所谓的殿,也不过是公孙氏一族供奉着历代的祖先的祠堂,入主祠堂的便是殿主。公孙一族不知多少年前在王屋山脚下扎根立足,采药为生,平常精研医术,练武健身。奉着济世救人的宗旨,他们不插手江湖事务,而且以高超的医术救治了许多江湖豪杰。
药王殿主公孙老人仙逝,按照老人的遗愿,他要在王屋山顶火化,骨灰就下葬在王屋山绝顶。山路虽然崎岖,公孙世家的族人都是身负武学之辈,赶路小半天,已经将下葬之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留守山下的人趁着这时间也将灵堂布置好。就等待老殿主骨灰。

肃穆的灵堂中也不见啜泣声。伤心,或许已经无力哭泣了。药王殿平日广结善缘,来自三山五岳名门名家的奔丧客不计其数。
公孙小刀自从山上回来之后就和小莹呆在灵堂的小角落。他瞧着众人来来去去,在祖父灵前拜祭一番之后就被引至灵堂两旁的偏厅的酒席,不禁低声问道:
“他们都是什么人呢?为什么我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是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豪杰,是来送别祖父的。”小莹轻声慢气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来呢?爷爷生前不是最喜欢清净的么?”
小莹闻言冷冷一笑,道:“小刀,你仔细看看他们脸上的神情,除了悲痛之外难道就没有看出些什么来?”
公孙小刀闻言仔细地端详众人,只见个个脸上均是一幅肃穆的样子,虽然没有悲痛,料想也是人之常情。当下摇摇头,道:“没有。”小莹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缓缓说道:“小刀,记住,今天不要乱说话。”
“为什么?”小刀正要发问,堂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声:“明胜大师到……”殿内众人一时间俱安静下来。就连嘈杂的偏厅也是鸦雀无声。
随着一声佛号,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和尚迈进灵堂,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长长地叹息道:“半载不见,老友你却已经身登极乐了……”
小莹道“你先看看大伯父……”
小刀闻言望去,大伯父公孙冬舜的脸上除了悲痛之外隐隐还有骄傲。
“这位老罗汉是祖父的至交,执武林之牛耳。已经绝迹江湖多年,这次到来也难怪伯父面上有光,只是这代价……”小刀闻言也是静默不语,胞姐冷静自制,对待长辈有谦恭有礼,这番话实在已经是不寻常。
之后又有人陆续来拜祭,小刀却没有心思再去看他们。

漫漫长夜拉开序幕。
拜祭的群雄已经在偏厅落座。行酒至半酣,公孙冬舜站起身来,道:“家父不幸仙逝,承蒙各位英雄奔波至我药王殿拜祭他老人家,此番情义,我公孙家深感酩内,不孝子公孙冬舜以一杯薄酒答谢诸位厚谊,先干为敬。”
“大哥,慢”说话的是公孙老人的二子冬尧,“诸位英雄先父泉下有知,也必含笑。我兄弟四人同父所生,应当共同敬大家一杯水酒。”言罢也拉起三弟冬才,四弟冬元。
公孙小莹自从开席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忽然紧握了一下小刀的手。
公孙冬舜脸色微变,但他终究是谦逊之人,这次确实是自己失礼,忙偕同三位兄弟向群豪敬酒。群豪亦是纷纷举杯回应。
酒尽之后,方待要坐下。公孙冬才忽然朗声说道:“在座群雄,论资排辈,以明胜大师为最,家父临走之前,曾经关照我兄弟四人,明胜大师是他生平至交,药王殿主之位可由明胜大师决定。大师年事已高,又为我公孙一族操劳尽心,我兄弟四人理应向大师敬酒一杯。”说着,用手一拉正要坐下的四弟,示意他且慢坐下。
明胜大师闻言张开阖闭的双眼,一丝若无若有的惊芒闪过,复又回归平静。本来长子为大,这殿主之位应该由公孙冬舜接任。但是老友偏偏又留下这番言语,显然别有所图。方才公孙冬尧提及四兄弟不分彼此,却是在提醒长兄莫要忘记亡父遗命。而三子冬才更是尖锐。四子冬元倒是不甚有心计,却是老友四子内最为愚钝的人,难当大任。端的是一个难题。
明胜老和尚说道:“公孙老友说过,唯有德者居之,非武功才智胜人一筹者不能出任殿主一职。既然是老友遗命,四位贤侄就先以武功角逐罢。冬舜冬尧尔二人较量,冬才冬元尔两人比试一番。”
公孙冬元闻言急忙道:“大师,我父新丧。头七未过,这……”急切间言语更见慌张。一时间辞不达意。公孙小莹见状排出身道:“老罗汉容禀。我父生性至孝,是断然不肯在祖父灵堂前与兄弟过手。况且,家丑不可外扬,小女子以为,不如由大伯父出任殿主一职。”
明胜大师摇手阻止道:“贤孙侄女多虑,公孙老友曾经言明,殿主必须在他灵堂前选定,以免日后纷争不断。”
公孙小莹欲言又止,双眉微颦,最终还是退了下去,也只有小刀听见她的叹息。
“姐姐,为何叹息?”
“为姐的只怕无论是谁出任殿主,恐怕都难有圆满结局。二伯父与三伯父生性如火,恐怕难以胜任殿主一职。大伯父为人虽然对人谦冲,却最为护短,平时与诸位伯父之间就有嫌隙。父亲却又是资质不够,武功医术威望均难以服众。这事情恐怕是难以了断……”
“莹姐姐,既然是祖父安排,必然有他的用意,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吧。”公诉小莹长叹一声,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言罢抬头一看,道:“二伯只怕要落败了。”
原来说话期间,公孙冬舜和公孙冬尧已经开始比试了。冬尧上来展开五禽掌的鹰式,纵身提气,展开猛烈的攻击,而冬舜却以小巧身法避开他的攻势。正当这会,冬尧一式‘千里长空’向公孙冬舜的面部攻来,公孙冬舜一招铁锁横江封锁住空门,防守得点滴不漏。公孙冬尧空中气浊,身形一顿,这时候冬舜一声长啸,身形忽起,竟然也使出一式‘千里长空’,冬尧身正下落,眼看就要败落。在这险绝之际,也亏得他艺高人胆大,急切间左脚疾点右脚,一式细胸翻巧云避开这一式。公孙冬舜仿佛早料到了这招,又一式‘饿鹰扑兔’,五指如利钩向他泥丸宫抓去。冬尧急切间举手隔挡,公孙冬舜双值遽拼,疾点中他的曲池,肩井二穴。公孙冬尧面色发红,终于还是拱手认输。
“胜负已分,那么接下去是冬才冬元两位贤侄了。”
冬元本无心比武,上去虚晃三招,就自甘认输。

明胜大师缓缓走道场子中间,道:“两位贤侄,你父告诉我,药王殿众人擅长医术,各家均不藏私,但是有一套针法,却是祖宗明确规定只能一脉单传。如今,你父决定让你二人共同学习这套针法,先领悟者便是这药王殿主。”
“大师,不知道这套针法何名?又可有针谱?”
“这套太乙金针针法便记载在你公孙家家传的医书上。”
“太乙金针?我父只言及有雷火金针,却不知道有太乙针法。……不知众兄弟有无见识过?”公孙冬舜问到。其余三人俱摇头。
“据我所知,真太乙针法脱胎于雷火金针,雷火金针能双手刺八穴,太乙针法却能刺十穴,昔年我有幸见老友用太乙金针救活一个妇人,端的是神妙无方。”
“父亲走时,房间中的医书均是我四人共同整理的,却不曾有哪本医书提过有这套针法。”
“莫非,莫非是那本垫在书桌下面的破书?”冬元皱着眉头道,“先父招我等上山的时候,二姐正准备生火,当时没有纸媒,于是我就将这最不起眼的本子递给她……现在想来,书上仿佛有太乙二字。”众人闻言,以寻思,竟是脸色大变。敢情这太乙金针竟然如此失传?
“一场心机,如竹篮打水,又弄得兄弟差点不合。实在是羞于见人。我公孙冬尧枉负了这个尧字。”公孙冬尧抬眼望向其他兄弟,不由哈哈大笑道,四人满脸是悔恨之意。

公孙小刀正要出声,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公孙小莹轻轻说道:“有些事情可以不用对人说的。有些事情也不需要人说。莫忘了祖父,也莫忘了你也是公孙家的男丁。”

hufucopy 发表于 2006-10-18 21:18:11

楼主写的很好嘛.

是长篇吗?

企及 发表于 2006-10-19 08:24:57

一看就是长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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