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出使北凉及相关问题考
李顺出使北凉及相关问题考注:由于从word复制来的,所以省略了注释。基本上以《魏书》《北史》《资治通鉴》为主 。
摘要:李顺出使沮渠氏北凉是北魏太武帝统一北中国的一个重要战略,但是却没有引起史学家足够的重视。本文试图对李顺出使北凉的原因、过程、结果作出考证,并进而从一个侧面揭示北魏初期崔、李两大家族的矛盾和崔浩“国史之狱”的原因。
关键词:李顺出使沮渠氏北凉崔浩矛盾
一
近来翻阅《魏书》,看到其《李顺传》记载“顺凡使凉州十有二返,世祖称其能。” 觉得十分不寻常,因为派遣同一使者多次出使同一国家在正史中是很少见的。我认为这里肯定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但通检《魏书》对李顺出使的记载脉络不详,使人很难理出头绪来,觉得有必要去详细考证一下。在业师冯培红先生的倾心指导和热情鼓励下,我查阅所有我能接触到的文献,初步整理出一个不成熟的结论,以期求教于方家。
公元43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统一了北方,从此形成了长达150年之久的南北朝对峙局面。正如米文平先生所说“拓跋鲜卑开创了长城内外连成一片、政治一体、经济互补的社会格局,为后来的隋、唐所继承,不久便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盛唐文化高峰。” 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指出“隋唐之制度虽极广博纷复,然究析其因素,不出三源,一曰(北)魏、(北)齐,二曰梁、陈,三曰(西)魏、周。” 可见北魏确实起着上承两汉下启隋唐的重要作用,这一切又是在太武帝完成北方统一的基础上形成的,而李顺出使北凉正是北魏太武帝经营河西完成北中国统一战略的一个重要步骤。从太武帝始光三年(427)到太延五年(439),北魏和沮渠氏北凉凡十六次交通 ,北魏方面大致均以李顺为使者。李顺和他的使团也基本上完成了太武帝交派的任务。
李顺,字德正,赵郡平棘人,出身于当时北方的名门大族赵郡李氏。史称其“博涉经史,有才策,知名于世。神瑞(414~416)中,中书博士,转中书侍郎。始光(424~428)初,从征蠕蠕(柔然)。以筹略之功,拜后军将军,仍赐爵平棘子,加奋威将军。”由于李顺善于谋略,屡次立功,在北魏政权中开始得到太武帝的重用。在讨伐夏赫连昌前夕,太武帝甚至想以李顺为军事前锋,但由于当时权臣崔浩的反对而作罢。崔浩指“(李)顺智足周务,实如圣旨。但臣与之婚姻,深知其行,然性果于去就,不可专委。”这样近乎毁谤的言语也使李顺失去了“总摄前驱”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和崔浩的矛盾开始加深。从崔浩所陈我们知道崔李二人本事姻亲,“初浩弟娶顺妹,又以弟子娶顺女,虽二门婚媾,而浩颇轻顺,顺又弗之伏也。由是潜相猜忌,故浩毁之。” 崔李二人同为汉族世家著姓,又兼是儿女亲家,在朝中本应互相提携才对。但他们却互相猜忌,崔浩利用太武帝对他的信任打击李顺,以致两人反目成仇。其实崔浩这种“不容人”的性格也导致他“亦不为人所容”,四面树敌,最终招致“国史之狱”的悲惨下场。李顺虽然未能出任军事前锋,但在两次征统万的战争中依然表现出色,“至京论功,以顺为给事黄门侍郎,赐奴婢十五户,帛千匹。又从击赫连定于平凉。三秦平,迁散骑常侍,进爵为侯,加征虏将军,迁四部尚书,甚见宠待。” 这使崔浩更不安心,苦心寻找着要把李顺赶出中央决策机构的机会。
历史有时候真有点巧合,崔浩执意排挤李顺的时机却由于沮渠蒙逊要求内附而来到。前秦苻坚发动企图统一全国的淝水之战(383)失败后,北方再次陷入了混乱和分裂。在河西地区,相继兴起了几个地方政权,他们国号都为“凉”,后来史学家称这些政权加上前期的前凉为“五凉”。其中建立北凉(397~439)的卢水胡沮渠蒙逊势力发展最为最为迅速,经过二十多年的东征西讨,终于于421年统一了河西走廊。虽然沮渠蒙逊占有面积广大的河西和高昌(今吐鲁番地区),但偏居西部加上连年征战,所以国力并不强大,只好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对东部近邻西秦进攻,而对地处北方的北魏和南方的刘宋加强联系。北凉和北魏交通见于史籍的第一次记载是道武帝天兴四年(401),“是岁,……卢水胡沮渠蒙逊私署凉州牧、张掖公。蒙逊及李暠并遣使朝贡。” 第二次交通是在明元帝永兴(409~413)中,“蒙逊克姑臧,迁居之。改号玄始元年(412),自称河西王,置百官丞郎以下,频遣使朝贡。” 这两次的交通其实蒙逊并没有真正地臣服北魏,不过是为了自身安全而交好。真正意义上的称藩开始于太武帝始光三年(426)十二月,“武都氐王杨玄及沮渠蒙逊等皆遣使内附”,但北魏如何对待及是否遣使北凉,史籍缺载。北魏神 三年(430),蒙逊派遣尚书郎宗舒等入贡于魏,再次要求内附,为表示诚意及取得北魏的信任,并于次年八月七日至十一月,派上他的儿子安周入侍。沮渠安周是作为人质入魏的,在古代纳子为质一般都是无奈的举动,蒙逊想以此取得北魏统治者的信任。北魏对此也要有所行动以安抚蒙逊,确保自己在河西以及更加遥远的西域的利益。为此,太武帝“欲精简行人”出使河西以安抚沮渠蒙逊,崔浩不失时机地向皇帝推荐他的“亲戚”李顺,从而迫使李顺离开权力中枢。太武帝和崔浩的对话也很精彩,崔浩说:“蒙逊称蕃,款著河右,若俾遐域流通,殊荒毕至,宜令清德重臣奉诏褒慰,尚书李顺即其人也。”太武帝显然有所犹豫,他告诉崔浩“顺纳言大臣,固不宜先为此使。若蒙逊身执玉帛而朝于朕,复何以加之?”熟识典籍的崔浩对此问题显然有备,他告诉太武帝“邢贞使吴,亦魏之太常。苟事是宜,无嫌于重。尔日之行,岂吴王入觐也。”最终对话的结果是崔浩达到了目的,“世祖从之,以顺为太常,策拜蒙逊为太傅、凉王。” 李顺终于踏上了出使的征程。
二
太武帝的河西和西域战略的要求加上崔浩的推荐,李顺被拣选为册封沮渠蒙逊的使者,于神 四年(431)持节册拜蒙逊为凉王,《魏书•沮渠蒙逊传》载:
后蒙逊遣子安周内侍,世祖遣兼太常李顺持节拜蒙逊为假节,加侍中,都督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太傅,行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这次册封看起来规格是很高的,其实北魏给予蒙逊的只不过是虚衔。早在道武帝天兴四年(401)时蒙逊就私署凉州牧、张掖公,到了明元帝永兴四年(412)更是自称河西王,到了421年西灭西凉后,统有武威、张掖、敦煌、酒泉、西海、金城、西平七郡,甚至“西域三十六国皆称臣贡献”。由此可见,北魏对蒙逊的册封只不过是对既成事实的承认罢了。北魏的正式册封对蒙逊来讲是得到了承认和一定的安全保证,在北魏方面则稳住了蒙逊,进而谋求对河西乃至西域的利益。
在这里我们提一下有关昙无谶的插曲。亦即李顺对太武帝所云:“前岁表许十月送昙无谶,及臣往迎,便乖本意。” 关于本事,《魏书•卢水胡沮渠蒙逊传》记载:“始罽宾沙门曰昙无谶,东入鄯善……世祖闻诸行人,言昙无谶之术,乃召昙无谶。蒙逊不遣,遂发露其事,拷讯杀之” 而在《魏书•释老志》记载:
先是,沮渠蒙逊在凉州,亦好佛法。有罽宾沙门昙摩谶,习诸经论。于姑臧,与沙门智嵩等,译《涅槃》诸经十余部。又晓术数、禁咒,历言他国安危,多所中验。蒙逊每以国事谘之。神 中,帝命蒙逊送谶诣京师,惜而不遣。既而,惧魏威责,遂使人杀谶。
其实扯出这段插曲是牵涉到李顺到底有无受沮渠蒙逊金的问题。《魏书•李顺传》记载:“蒙逊数与顺遊宴,颇有悖慢之言,恐顺东还泄之朝廷,寻以金宝纳顺怀中,故蒙逊罪衅得不闻彻。”,“初,蒙逊有西域沙门昙无谶,微有方术。世祖召顺令蒙逊送之京邑。顺受蒙逊金,听其杀之。”我们知道北魏前期由于官员并无俸禄,只靠皇帝的赏赐生活。一般官员们一旦有机可乘就会疯狂贪污受贿,由于不发俸禄皇帝对此也并无严厉的禁止,导致这一时期吏治相当腐败,由此可见李顺受贿是存在可能的。如果贪污受贿被人抓住把柄,也会成为受人攻击的口实,崔浩正是以此为借口构陷李顺的。
延和元年(432) 李顺又代表北魏政府出使沮渠氏北凉,《魏书•李顺传》记载:
延和初,复使凉州,蒙逊遣中兵校郎杨定归白顺曰:“年衰多疹,旧患发动,腰脚不随,不堪伏拜。比三五日,消息小差,当相见。”顺曰:“王之年老,朝廷所知。以王祗执臣礼,别有诏旨,岂得自安不见上使也。”蒙逊翌日延顺入,至庭中,而蒙逊箕坐隐几,无动起之状。顺正色大言曰:“不谓此叟无礼乃至于是!今则覆亡之不恤,而敢陵侮天地。魂神逝矣,何用见之?”将握节而出。蒙逊使定归追于庭曰:“太常既雅恕衰疾,传云朝廷有不拜之诏,是以敢自安耳。若太常曰:‘尔拜尔跽,而不祗命。’斯乃小臣之罪矣。”顺益怒曰:“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周王赐胙,命曰:伯舅无下拜。而桓公奉遵臣节,降而拜受。今君虽功高勋厚,未若小白之勤朝廷,虽相崇重,未有不拜之诏。如便偃蹇自大,此乃速祸之道,非图久安之计。若朝廷震怒,遂相吞灭,悔何及哉!”蒙逊曰:“太常规之以古烈,惧之以天威,敢不翘悚,敬听休命。”遂拜伏尽礼。礼毕,蒙逊曰:“夫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朝廷顷来征伐屡克,境宇已博,但当循理此民,亦足兴治。然专务讨击,恐不可常胜。”顺曰:“昔太祖廓定洪基,造有区夏。太宗承统,王业惟新。自圣上临御,志宁四海。是以戎车屡驾,亲冒风霜,灭赫连于三秦,走蠕蠕于漠北。辟土开边,隶首不纪;僵尸截馘,所在成观。除荡暴虐,存恤黎庶,威震八荒,声被九域。自古以来,用兵之美,未有今日之盛。是以遐方荒俗之氓,莫不翘足抗手,敛衽屈膝。天兵四临,昭德罚罪,何云恃力?夫圣王之用兵也,征南蛮则北狄怨,讨西戎则东夷恨,天子安得己哉?”蒙逊曰:“诚如来言,则凉土之民,亦愿魏帝远至,何为复遽驿告警,不舍昼夜?意君之所言,殆为虚事。”顺曰:“苗民叛帝舜而亲暴君,有扈违后启而从逆主。咸慑逼于近地,牵制于凶威,自古而然,岂独凉民也?”
这次的交锋可以看出李顺不辱使命,出色地完成了对蒙逊傲慢态度的打击,迫使蒙逊进一步承认北魏的正统地位。李顺返回后,太武帝向他询问了北凉的虚实。《魏书•李顺传》是这样记载的:
顺既使还,世祖问与蒙逊往复之辞,及蒙逊政教得失。顺曰:“蒙逊专威河右三十许年,经涉艰难,粗识机变,又绥集荒陬,远人颇亦畏服。虽不能贻厥孙谋,犹足以终其一世。前岁表许十月送昙无谶,及臣往迎,便乖本意。不忠不信,于是而甚。礼者身之舆,敬者行之本。未有无礼不敬而能久享福禄。以臣观之,不复周矣。”世祖曰:“若如卿言,则效在无远,其子必复袭世,袭世之后,早晚当灭?”顺对曰:“臣略见其子,并非才俊,能保一隅。如闻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若继蒙逊者必此人也。然比之于父,佥云不逮。殆天所用资圣明也。”世祖曰:“朕今方事于东,末暇营西,如卿所言,三五年间不足为晚。且停前计,以为后图。”
显然太武帝对李顺的答复是满意的。稍后不久,“蒙逊死问至,世祖谓顺曰:‘卿言蒙逊死,今则验矣。又言牧犍立,何其妙哉!朕克凉州,亦当不远。廊马一乘,进号安西将军。宠待弥厚,政之巨细无所不参。’”。李顺的得宠对崔浩的地位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本来指望通过李顺出使河西来排挤李顺在中央的地位,不想弄巧成拙,反而使得李顺更加得宠,由是“崔浩恶之” ,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逊金,听其杀之(昙无谶)”越发“闻而嫌顺” ,此时崔浩又落井下石,终致李顺于死地。
北魏延和二年(433),李顺又两次出使沮渠氏北凉。“先是,世祖遣李顺迎蒙逊女为夫人”,李顺到姑臧时恰巧沮渠蒙逊死(四月),并由其此子沮渠牧犍即位;牧犍遵循其父“遗意”亲自送他的妹妹到平城嫁于太武帝。九月,太武帝派遣李顺“拜牧犍使持节,侍中,都督凉沙河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西戎校尉,凉州刺史,河西王。”而“牧犍以无功授赏,留顺,上表乞安、平一号;优诏不许。” 牧犍希望通过结好使者和结亲来求得苟安。后来,太武帝还把妹妹武威公主嫁给了牧犍。从表面上看,双方关系似极为密切,实际上北魏实行的是“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麻痹敌人的策略。后来双方交恶乃至北凉被灭,正是北魏策略的体现,从而证明了这种友好仅仅是表面上的。
再一次有证可查的交通是在北魏太延二年(436)闰十二月十八(乙丑)日后,“河西王沮渠牧犍,遣使朝贡”,由于近年底,北凉使团要贺正,这样北魏的使团肯定要到次年即太延三年(437)才能出使。这本来是两件不同的事情,《资治通鉴》卷123却系于宋文帝元嘉十四年(437)同一年,“牧犍遣将军沮渠旁周入贡于魏,魏主遣侍中古弼、尚书李顺赐其侍臣衣服,并征世子封坛入侍。” 与《魏书》记载有分歧,把牧犍遣使朝魏推迟到了次年,恐误。唐长孺先生认为,此次“封坛入魏在次年。此年闰十一月来朝之凉使当即沮渠旁周,次年贺正后返凉,古弼、李顺使凉同行或稍后” ,《魏书•李顺传》记载“太延三年(437),顺复使凉州……” ,并且“是岁,河西王沮渠牧犍世子封坛来朝” ,从而证明唐先生的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北魏太延二年(436),太武帝经过几年征战终于征服了东边的北燕,而且对柔然也处于战略主动地位,可以抽出兵力讨伐北凉。就在李顺古弼使团返回后,太武帝召见李顺和古弼并且讨论北凉是否可征,他问道:“昔与卿密图,期之无远。但以顷年东伐,未遑西顾,荏苒之间,遂及于此。今和龙既平,三方无事,比缮甲治兵,指营河右,扫荡万里,今其时也。卿往复积岁,洞鉴废兴,若朕此年行师,当克以不?” 但这次李顺并没有和太武帝的思想一致,他以劳民伤财,不可频繁开战为由回避了问题,这样的理由太武帝无法反驳,加上军事上还需要进一步准备,而且恭顺的牧犍此时也未给北魏以讨伐的借口,这些因素使得太武帝把对北凉的战争拖延了下来。但是,发生在太延五年(439)春的河西王牧犍勾结其嫂李氏并以毒药加害太武帝之妹武威公主的事件,显然为北魏找到了灭北凉的借口。消息传出,太武帝一面派解毒医生来到姑臧,使公主得以解救;一面通牒牧犍交出李氏。但沮渠牧犍这一次没有象以前一样非常恭顺的对待北魏的命令,他把李氏转移到了酒泉,并厚资供养。这就使得太武帝大为恼怒。与此同时,又有北魏赴西域使者回到平城后向太武帝报告,魏使往还经河西,常见北凉国人在言谈中有轻慢北魏之意,并在西域散布“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我为强”的言论,致使“西域诸国颇有贰心”。北凉这些言行在太武帝看来是不可容许的背叛行为。为此,太武帝派尚书贺多罗前往调查虚实。贺多罗返回后称沮渠牧犍虽“外修臣礼,内实乖悖” ,使得他更加确信牧犍已经背叛了北魏,于是决定发动对北凉的征伐。
北魏一向是拉拢西域来对付柔然的,但是牧犍为了自保,暗中勾结柔然主吴提可汗。其实早在沮渠蒙逊时期,双方就有某种交往。《宋书•索虏传》记载北魏太武帝于元嘉二十七年(450)与宋文帝书,特别指责:“往日北通芮芮,西结赫连、蒙逊、吐谷浑。” 王素先生推断:“有一段时间,刘宋与西北的柔然、大夏、蒙逊统治的沮渠氏北凉、吐谷浑,组成一个反对北魏的联盟。这个联盟所有的五个政权,彼此之间,都应保持交通。即在稍后,蒙逊统治的沮渠氏北凉也已和柔然进行交通。”他进一步指出:“到了沮渠牧犍统治时期,柔然由吴提(敕连)可汗当政,二者关系更为密切。据《魏书•西域传》总叙记北魏遣赴西域使者还至武威,牧犍左右谓使者曰:‘我君承蠕儒吴提妄说,云:“去岁魏天子自来伐我,士马疫死,大败而还,我禽其长弟乐平王丕。”我君大喜,宣言国中。’即可看出,牧犍对吴提反抗北魏十分支持和赞赏。” 其实北魏太武帝也看出北凉和柔然勾结起来对北魏经营西域很不利,甚至危害自身的安全,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消灭北凉,进而直接控制西域。太武帝对柔然可能的军事干预也做了准备,他对大将穆寿说:“蠕蠕吴提与牧犍连和,今闻朕征凉州,必来犯塞。” 在责备牧犍十二大罪中有一条就有“北讬叛虏”。后来,牧犍果然“用其左丞姚定国计,不肯出迎,求救于蠕蠕”。 柔然也出兵犯魏,但损兵折将收获不大。北魏最终解除了西边北凉和柔然勾结这一大隐患。
三
在北魏太武帝讨伐北凉的前夕,北魏的朝廷冲上演了一幕关于是否应该讨伐北凉的激烈辩论的好戏。以李顺、古弼以及大部鲜卑守旧大臣为一方;以太武帝和崔浩为一方。太武帝主持了这场会议。《魏书•崔浩传》详细地记载了这场精彩的廷争:
弘农王奚斤等三十余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国,虽心不纯臣,然继父职贡,朝廷接以蕃礼。又王姬厘降,罪未甚彰,谓宜羁縻而已。今士马劳止,宜可小息。又其地卤斥,略无水草,大军既到,不得久停。彼闻军来,必完聚城守,攻则难拔,野无所掠。”于是尚书古弼、李顺之徒皆曰:“自温圉河以西,至于姑臧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积雪,深一丈余,至春夏消液,下流成川,引以溉灌。彼闻军至,决此渠口,水不通流,则致渴乏。去城百里之内,赤地无草,又不任久停军马,斤等议是也。”世祖乃命浩以其前言与斤共相难抑。诸人不复余言,唯曰:“彼无水草”。浩曰:“《汉书•地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若无水草,何以畜牧?又汉人为居,终不于无水草之地筑城郭、立郡县也。又雪之消液,才不敛尘,何得通渠引漕,溉灌数百万顷乎?此言大诋诬于人矣。”李顺等复曰:“耳闻不如目见,吾曹目见,何可共辨!”浩曰:“汝曹受人金钱,欲为之辞,谓我目不见便可欺也!”
这场辩论实际上早就注定了结果。早先崔浩向太武帝分析了沮渠牧犍可征的形势,此番话正契合太武帝的心意,“世祖曰:‘善,吾意亦以为然。’命公卿议之。” 这才导出了这场辩论。对于任何反对讨伐北凉的意见太武帝显然是不满的,他由台后走想台前,“世祖隐听,闻之乃出,亲见斤等,辞旨严厉,形于神色。群臣乃不敢复言,唯唯而己!” 结果太武帝采纳了崔浩的意见,准备亲自率军西征。为制造舆论,他列举了沮渠牧犍的十二大罪状,宣示天下,并派兵两万屯守漠南,以防备柔然军队从背后偷袭。
李顺和弘农王奚斤之徒没有能够阻止太武帝的西征,太武帝做好了准备后,带着他的大军亲征,浩浩荡荡地向当时北凉的都城姑臧进军。太武帝在姑臧城外看到的景象令他吃惊,他在写给监国皇太子晃的诏书中说道:
姑臧城东西门外涌泉合于城北,其大如河。自余沟渠流入泽中,其间乃无燥地。泽草茂盛,可供大军数年。人之多言,亦可恶也。故有此敕,以释汝疑。
太武帝在关于征河西的辩论中完全站在崔浩一边是因为他迫切希望开疆拓土,并不能说明他对河西有多么了解。在看到事实后,他显然把怒气迁向李顺,由是“颇衔顺”,后来发生的几件事使李顺终于遭致杀身之祸。受沮渠蒙逊金而包庇听任其杀害昙无谶的事情败露,“世祖克凉州后,闻而嫌顺”;“凉土既平,诏顺差次群臣,赐以爵位。顺颇受纳,品第不平。凉州人徐桀发其事。浩又毁之,云:‘顺昔受牧犍父子重赂,每言凉州无水草,不可行师。及陛下至姑臧,水草丰足。其诈如此,几误国事。不忠若是,反言臣谗之于陛下。’”太武终于忍不住了,“世祖大怒,真君三年(442)遂刑顺于城西。” 最终以李顺被杀为结局。
李顺出使北凉所走的道路即从平城如何抵达姑臧也是我们感兴趣的地方。由于史籍并没有明确河详细的记载,我们无法清晰的描述出来,但是结合前人的研究和史籍记载的一鳞半爪,我们基本上也可以勾画出李顺的出使线路。据马国荣先生揭出“北魏和西域进行联系的主要三条道路都经过这里(指北凉)。这三条道路是:一是从姑臧沿白亭河东北行,渡沙漠,过贺兰山,经灵州,从白于山北麓东北行,渡黄河到平城;二是沿额济纳河到居延海,向东到阴山山脉后,东行到平城;三是从姑臧东南,经兰州附近,由秦州路到无定河上游地区,沿鄂尔多斯沙漠东南边缘向东北行,至平城。” 这三条道路其中两条可以连接平城和姑臧,一条沿北行,一条沿南行。我们认为这也是当时商旅和使节所走的主要道路,以使节身份到北凉的李顺应该走的是这两道中的一道。我们从史籍记载中也可以明确这一点,前引《魏书•崔浩传》尚书古弼、李顺之徒皆曰“自温圉河以西,至于姑臧城南……去城百里之内,赤地无草……”并以“耳闻不如目见,吾曹目见”为辞和崔浩辩论,可见李顺出使的路线一定经过“温圉河”,胡三省在注释《资治通鉴》同一段话时谓“据《北史》‘温圉水’当作‘温围’”而杨守敬《水经注疏》对此进行了考证“ 后此拓跋伐沮渠,李顺谓自温圉水至姑臧,则又讹围为圉矣。是即道元所谓泉源迳县南入河者。董佑诚曰:泉当在今皋兰县西北。” 至此,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出李顺出使所走的线路基本上是前揭马国荣先生指出的第三道。
四
本文主要探讨了李顺出使沮渠氏北凉的原因、过程、结果和出使线路,以及北魏对沮渠氏北凉的政策。其实李顺的出使透射出北魏初年的政治形势和其统治者的政治野心,可以说李顺的出使一开始就以刺探北凉情报和迷惑北凉上下从而为消灭北凉打下基础为目的的。应该说李顺开始做的还是称职的,“顺凡使凉州十有二返,世祖称其能”,但是后来种种关于他受贿的传闻在太武帝看来得到了证实,由此招致灭顶之灾,可以说是很可悲的。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到在李顺出使及致死的过程中始终有崔浩的影子,正是由于他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才造成李顺悲惨的命运。《魏书•崔浩传》载:
初浩构害李顺,基萌已成,夜梦秉火爇顺寝室,火作而顺死,浩与室家群立而观之。俄而顺弟息号哭而出,曰:“此辈,吾贼也!”以戈击之,悉投于河。寤而恶之,以告馆客冯景仁。景仁曰:“此真不善也,非复虚事。夫以火爇人,暴之极也。阶乱兆祸,复己招也。
虽然这段记载有明显的迷信成分,但从中可以折射出李顺之死崔浩是有责任的。后来在崔浩“国史之狱”后,太武帝对李顺的堂弟李孝伯说:“卿从兄往虽误国,朕意亦未便至此。由浩谮毁,朕忿遂盛。杀卿从兄者,浩也。” 尽管太武帝这句话有推脱责任的意思,但也可以看出崔浩在促成太武帝杀李顺的抉择上是起到一定作用的。《魏书•天象志》也载“明年(442),安西李顺备五刑之诛,而由浩锻成之。” 至于崔浩为什么要构陷李顺,《魏书》只说“虽二门婚媾,而浩颇轻顺,顺又弗之伏也。由是潜相猜忌,故浩毁之。”似乎并没有道出原委。造成崔、李交恶真正的原因有二:一方面北朝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同为山东世家大族,但清河崔氏却看不起赵郡李氏,西魏北齐之际的清河崔棱对卢元明说“天下盛门唯我与尔,博崔、赵李何事者哉。” 由于各自的利益不同,清河崔氏趋于激进改革,而赵郡李氏偏向保守,以至于水火不容;另一方面也与崔浩的性格不无关系,在与李顺争权的斗争中,“伐夏之役,浩、顺有隙。顺以使凉为魏主所宠待,浩愈恶之。” 崔浩构陷李顺正是他这种“不容人”性格的体现,而这也是促成“国史之狱”的其中一个原因。以崔浩为代表的改革派和以鲜卑守旧贵族及李顺为代表的守旧派反复交锋,崔浩构陷李顺也就打击了守旧派,但最终崔浩却惨遭灭族,改革派遭到暂时失败,直到孝文帝改革才最终战胜守旧派。
附表 李顺出使北凉表
出使时间 头衔 任务 备注
神 四年(431) 四部尚书兼太常 拜河西王沮渠蒙逊为假节、加侍中、都督凉州及西域羌戎诸军事、行征西大将军、太傅、凉州牧、凉王 对蒙逊遣使称藩和纳子为质的回访和册封
神 四年(431) 尚书兼太常 向蒙逊索要并迎接昙无谶 昙无谶被蒙逊杀害,顺受金瞒之
延和元年(432) 尚书兼太常 进一步拉拢和胁迫蒙逊归附北魏,迫使蒙逊进一步承认北魏的正统地位 刺探了北凉的虚实
延和二年(433)春 尚书兼太常 世祖遣李顺迎蒙逊女为夫人 会蒙逊死,其子牧犍送妹至平城
延和二年(433)九月 尚书兼太常 拜牧犍使持节,侍中,都督凉沙河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西戎校尉,凉州刺史,河西王 北凉和北魏表面关系达到顶峰
太延三年(437) 尚书 遣侍中古弼、尚书李顺赐其侍臣衣服,并征世子封坛入侍 对北凉贺正使的回访 现代人都不关心历史啦,为我的兄弟小聂顶一个!读史者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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