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小说连载之一)
校园中的无聊日子总是靠闲谈和凑钱吃喝度过的。就在这些场合里,通过朋友的朋友,我认识了戈戈。这一类的人我了解,他们夸夸其谈,对一切话题都不放过,常有惊人之语;与任何人见面,只须五分钟,就熟得跟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大块价吃肉,大碗价喝酒,令人不得不佩服其胃口和气概;出没无常,来去匆匆,似乎总有许多重要事情得做;不时透露一些诸如“我与某副校长很熟……”之类的信息,使听者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不出所料,我和戈戈成了好朋友,至少我们是这样宣称的。我还记得初次握手时,他的左手扶在我右肘上,轻轻摇晃,脸上泛着迷人的笑容,似乎一见如故,相识恨晚。后来,戈戈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问:
“懂得诗歌吗?”
我承认自己并不在行。
“那么你了解女人吗?”他又问。有一种光从他眼里一闪而逝。
我对此一窍不通。
“怎么?”他故作惊讶地嚷道,“我不相信像你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竟然对这两个永恒的问题没有研究!”
于是我只好对此表示关注:我希望能拜读一些他发表的诗歌,并聆听他对女人的见解。
戈戈满口答应。不过我只能在校园里的黑板报、橱窗、贴在墙上的手抄信笺、自费印刷的油印小报之类的地方读他的诗。他像雌鱼产卵一样写作,以除铅字以外的各种形式发表。据说戈戈看不起正规刊物,那上面的诗尽是下三滥的货色,而真正的诗歌运动是在地下,在校园里。他的诗中充满了古希腊罗马诸神、拉丁美洲或中亚细亚风情、埃及与爪哇的少女、甚至爱斯基摩人及其雪橇。我有幸回忆起了中学时代学过的许多世界地理和历史知识。戈戈总是在寝室里高声朗诵,或者把它们赠送给他众多的女朋友们。
我还有幸拜读了他的另一类作品:一本精心贴剪的相册。每一页上都贴着一张少女照片,下面注明交往时间长短、日期和交往程度。还有一本按时间顺序编号的少女来信为证。我多少有些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不过我总是有礼貌地尊重别人刻意表现的东西,何况戈戈如此轻率地展示他的私生活决不是为了获取批评和忠告。
“诗歌和爱情,”戈戈得意地说,“我生来就是为了这两样的。”
就像一个诗人总是渴望创作新的诗歌代替旧的诗歌那样,戈戈不断地寻找新的情人以摆脱旧的情人,即使这新情人不那么漂亮——戈戈对女孩子的容貌倒并不十分挑剔。
“你的下一组诗歌将献给谁呢?”我问。
一个星期后,戈戈骑在自行车座上,用脚点着地,在校园林荫道旁的小零售店柜台前和里面一个女孩子搭讪。他脸上泛着温柔的、甚至是腼腆的笑容,不住地点头,有时还装出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禁令人想起一匹狼在接近一头不设防的羊时总是小心谨慎的。
由于小零售店位于人来人往最频繁的地方,而戈戈又是如此有名,人们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一切。消息在无所事事的人们中间流传,给校园里死寂的生活带来一点小小的刺激。这是一所介于二、三流之间的学院,无聊和空虚是它的主要产物。教师们像骗子一样无知而又夸夸其谈,没有谁在升入二年级以后还信任他们。学生们则既狂妄又懒惰,对毕业后的前途一片绝望。渐渐地,许多人都成了各种轶闻趣事的探听者和传播者。到处都能看见他们三五成群,吸着烟卷或嗑着瓜子,郑重其事地散布流言蜚语。有些人知道得如此之多以致于我称他们为“业余档案员”。
“业余档案员”们立即了解到了以下事实:那女孩子名叫晓云。她的父亲是历史系的副教授,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升为正教授;而她的母亲却没有工作,学校让她在校园里开一片小店。尽管这老女人从不声张,但人们坚信她因此发了一笔小财。晓云读书的成绩不如她父亲期望的那么好,因此高考总是差那么几分,只能在父亲的系里走读。走读生要么特别活跃,要么极度勤奋。事实上,在戈戈缠上她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晓云,尽管她的容貌可称得上清秀,但那是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清秀。与此相应的,她也谈不上有任何嗜好,自然也没有任何值得发展的才能。这是一个标准的女孩子,对一切都不厌弃,但也不关注。没有课的时候,她就代替母亲坐在店里。
戈戈总是选择恰到好处的时机,把他的诗通过各种途径送到晓云手里。她认真地欣赏这些诗,把它们收藏起来。这似乎是在鼓励戈戈继续以艺术方式表达其热情。但她的脸上淡漠而沉静,既不欣喜,也无愠怒。而戈戈总能找出无数的话题。他买这买那,磨磨蹭蹭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即使只有他一人说话也不在乎。
“真是一头有耐心的大灰狼啊!”某“业余档案员”摇着头感叹着,“他的时间和钱全赔进去了,可毫无效果。”
但他错了。从某一天起,戈戈从站在柜台前变为坐在柜台后了。他微笑着望外面的行人,脸上荡漾着来之不易的荣誉感。
戈戈的风流韵事正随着时间推移而传遍位置。他的诗越写越长,贴在各种显眼的地方,一律都是献给晓云的。诗里生活着鳄鱼、晰蜴、蝴蝶、蝙蝠和为爱情而心碎的少男少女。他长时间地坐在店里,“深情”地看着晓云应付买东西的顾客。
“老太婆——请原谅我不够恭敬——乐得又多了一个免费的帮手。”戈戈对我说:“她不但不管我们,反而对我眉开眼笑。因为我的朋友们忽然都养成了吃零食的癖好,老婆子的收入颇有增长。他们都想看看晓云。我的朋友们决心和我的每一位女朋友处好关系。他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我问:“据统计,你的女朋友任期一般不超过三个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离任呢?”
戈戈出人意料地没有油腔滑调。看得出他遇到了一些难题。他说:
“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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