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ms 发表于 2006-4-24 18:57:25

梦断中关村 (网上偶尔看到的 转来分享)

如果你三十岁左右,你多半玩过我的游戏——《古墓丽影》;
如果你将近三十岁,你可能用过我的产品——大白鲨;
如果你是个时髦的女士,那么你该听说过我的“电子狗”——探测狗;
十年江湖,几度兴衰,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又是一年将尽夜,又是万里未归人
。独自徘徊在冷寂的中关村大街,让孤独的背影融入弥散的冷雾,让曾经的荣耀与刻骨的
悲伤随风远逝,让我在这黑暗的掩护下卸下铠甲,魂绕——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三十五岁以后,日子似乎过得比以前快了一倍,刚刚还是年头,转眼就到了岁尾,仿
佛仅仅是一发愣的功夫,日子就把你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自顾自的去了。当然,那个穿着
一身补丁衣服,扛着行李卷站在北京站发愣的十七岁少年也永远找不到了。
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来清华大学读书。啪哒啪哒的脚步带着南方少年的纯
朴、木讷、精明,带着新奇与兴奋,丈量着这陌生的街市。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所穿
越的这条破落的名叫中关村的街道将是我谱写传奇与失败、光荣与梦想、耻辱与失落的舞
台。

清华大学,是什么样呢?除了他的赫赫威名,还有些什么呢?我这个山里的少年能在
这里脱胎换骨吗?
无论如何,大学生活都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连除夕夜没钱回家而饿肚子似乎也
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当然,除了繁重到不尽人情的学业之外,我还得为自己的生存而奋
斗。我修电视,攒电脑,翻译资料、倒腾配件和小商品、站柜台,开始在中关村讨生活。
在清华重学习重科研而鄙视经商的年代,我不得不为筹集学费和生活费而奔波,我成了清
华的另类。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一家国营单位。年青气盛的我无法忍受无所事事的生活,抛下
单位、档案、关系只身下了江南。
初到深圳,我做过短工,住10人一间的小屋,靠着10块钱挺一个星期,仿佛又回到了
刚刚从山里出来时的苦日子。在深圳生存不容易,但我毕竟是清华毕业的学生,我用一年
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很棒的期货操盘手。年纪轻轻的我坐上了×××投资公司深圳分
公司总经理的高位。日里股海生波,夜里纸醉金迷,我进入了我没来得及设想的人生的第
一个辉煌时期。

股市人生,潮涨潮落。一年后,随着国家政策的变动,市场风声鹤呖,我放弃了在深
圳呼风唤雨的操盘生涯,只身一人回到了北京,回到了中关村。

重回中关村,中关村已不是旧模样。在中关村的大街上转悠了两天以后,我知道我必
须放下身段,放弃幻想,放弃刚刚习惯的奢华,重新开始奋斗。
以一名软件程序员的身份,我进入了国家光盘中心,开始闯荡我的江湖——中关村。
这一闯,就是十年。十年的风雨十年的钟声,十年的心事十年灯,少年才子江湖老,雏凤
清于老凤声。

国家光盘中心,那时也叫金盘公司,是中国当时最大的光盘中心。在这里,我第一次
接触到了光盘,第一次知道了“游戏”。
在海淀图书城的柜台里,我一站就是三个月:进货、出货、放货、存货;开发、生产
、销售……我在卖货中学习,在学习中悟道。道非道,非常道……
几个月后,我成了光盘中心的市场部经理。
带领着几名销售人员,我们左冲右突,破关斩将,将光盘的销售额从每月的2万提到每
月20万。就在我欣喜着等着我该拿到的奖金的时候,领导告诉我:“哪能给你这么多钱,
你怎么能拿得比公司“一把手”还多呢?!!!”

我一怒之下离开了国家光盘中心,借了5万块钱另起炉灶。都说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我当时真是不知道什么叫“怕”。年青的我还来不及知道“刚极必折”,没心思去想“盛
极必衰”的道理,对人心和欲望、体制内外的东西都缺乏把握,这些埋下了我祸起萧墙的
种子。

但当时我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正被自己的创业梦想激动的难以自持。在
经历了整整六个月的挫折、等待、冷遇、欠债、绝望后,我接到了让公司起死回生的第一
笔单子:300万。
从此,风生水起;
从此,笑傲江湖。
那是一个软件行业刚刚兴起的年代,也是游戏产业的黄金时期——一个产业在刚刚兴
起和毁灭时,满地都是机会。而清华的教育让我具有了超前的眼光,深圳的操盘生涯让我
具备了赌徒的心理素质,国家光盘中心的经历又操练了我对行业和市场的认知,再加上一
点运气,那么我的成功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短短两年的时间,我的公司开发、引进了诸如:《古墓丽影》、《时空游侠》、《死
亡地带》等名动一时的游戏,通过如鬼才般的市场运作,我的公司很快就占据了中国的游
戏市场高达60%的市场份额。现在30岁左右的人,只要是玩过游戏的,谁没玩过《古墓丽影
》?现在市场上10元/张的光盘,当时我们的售价高达180元/张还供不应求——我的公司成
了经销商们赚钱的信念。
我向当时的大众普及了“游戏”的概念;
我曾让“游戏”这两个字覆盖了“软件”;
我左右着“游戏”光盘市场的动向,操纵着几百家经销商的生意;
上电视、上报纸、登讲坛,我成了风云一时的“人物”。

太快的成功里有那么多的浮华,兴盛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而这些都是那时没有
经验的我所不能觉察的。成功太快了,成功太容易了,而过于轻易的成功也很快让年青的
我飘飘然起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正像当年的周瑜一样,我没有防备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没有想到过“匹夫
无罪,怀璧其罪”,更没有“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心理准备,理所当然的,我被
暗算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公司被封,财产被罚没,一个“侵犯他人著作权”的借口,将我从
“人上人”突变成“阶下囚”。

不进监狱,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有这样多的小偷、强盗、流氓
、地痞;有这么多的肮脏、龌龊、卑鄙、下流;有这样多的恃强凌弱;有这样多的暗无天
日;有这样多的麻木不仁;有这样多的痛苦和绝望……
牢房的大铁门刚在身后关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号里有几个人,已经是满天的拳头飞
舞——即是见面礼,也是下马威。这是号里的规矩——直到我再也不能挣扎为止。等我从
昏迷中醒来已是晚上,在北方的寒风中我又被扔到风圈里,一盆一盆的冰水当头淋下,我
不知道用“刺骨”两个字是否可以形容,只知道被拖回号后,凝固在我伤口上的全是冰块
……
这里不是人的世界,是兽的地盘——而我是一个弱小的毫无抵抗能力的“虫”。

如他们所愿,我被整懵了——无数的拳头、无尽的暴力、残忍的污辱、数不清的提审
;狱里的、狱外的、犯人的、管教的……,慢慢地我的精神彻底垮了——从本能地解释、
申辩、哀求,到麻木,到绝望……,终于,我准备“低头认罪,好好改造”了。
但在预审室里签名认罪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什么身体里的一股热血向上翻涌(我不知
道这是一个男儿最原始的血还是清华的铮骨):这笔落下去,我将让“清华”蒙羞,我将
永远不能直着身子做人,我永不配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我将永远象条狗一样活着!
!!终于我抬起头,对着警官大吼:“我是冤枉的,你们逼我承认,我跟你们拚了!”

我将审问笔录撕了一个粉碎,冲过去掀翻了审问桌、砸烂了审问室的台灯……当然,
我招来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模糊的记得咬住了一个人的手
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号中老大告诉我是第二天),当我醒过来时,已躺在号中的茅
坑边上,老大走过来扔下一个窝窝头:“傻×!”……

又过了二天,看守将我提出去,问:“你丫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问:“喂,抽烟吗?”
我没说话,双眼盯住他……
我看见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盒皱皱巴巴的天坛牌香烟,抽出一支扔向我,我没接,烟
碰撞在我身上,翻了几个身,掉在了我的脚边……
我盯着他,用眼扫了一下脚边的那支烟,又盯住他……
他将手中抽完的烟屁股扔在了我的脚下……
我盯住他,慢慢蹲下去,拾起那支天坛烟和烟屁股,轻轻嘬了一口,又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看我,于是,我迫不及待地猛抽几口。
“空……”我巨烈地咳了起来。
“你丫慢点,这儿没人”
……

过了一周,我又被提到了预审室。我已无话可说了,这一天的笔录是一张空白的纸,
在让我签名时,我写上 [我冤枉]。
审问员怒吼:“你丫找死!”
我非常平静地回答:“是的,我想找死”
“你说你丫冤枉,让你丫说你不说!现在是让你丫签名!明白吗?”
“哦,对不起”于是我又写下 :××冤枉。
“看来你丫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审问员握着拳头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着他,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如果你要打的话,有本事就直接把我
打死,否则,我一定跟你拚命!”
“打你丫,……,脏了我的手。” 审问员又走了回去。

接下来,天天提审,审问员换了一个又一个,走马灯似的——但每天的笔录仍是一张
空白的纸。让我签名时,我都写上: ××冤枉。
这段日子,是我的转折点,我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我开始明白了局子里的内部结
构,比如:预审科、刑侦队、看管科、住监检察室各自的职责,又分清各式各样关系:预
审员、刑侦员、管教、住监检察员、老大、老二……
在刑侦员那儿我学会了什么是“欺诈”;
在管教那儿我学会了什么是“不打对的也不打错的,只打不长眼的”;
在住监检察员那儿我学会了什么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在老大那儿我学会了什么是“大流氓”;
在老二那儿我学会了什么是“阴毒”;
在老三那儿我学会了什么是“地痞无赖”;
在预审员那儿我深刻的体会了“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

我开始仔细分析号中的现状,我必须改变自己在号里的生存状态,以应付来自预审方
面的巨大压力——我必须出去,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外面才是我的世界,有我的自
由,我的事业,我的爱……
在号中,我的地位是倒数第二,如果能到倒数第四,那老二、老三、老四就不会过多
地折磨我了,我就有精力来对付每天的提审。
老大象一个有知识的人,但自傲而孤独……
老二是一个毒贩,右手少了一个食指,所有整人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老三是强奸犯,已经三进宫,家中不时送钱,有人罩着……
老四是拉皮条的,N次进宫,力气最大、声音最大……
老五是个惯偷,N+1次进宫,滑不留手……
还有小偷、抢劫的、运假钞的、吸毒的、贪污的、卖光盘的、倒汇的……,包括我在
内共28个。28个活生生的男人挤在这狭小的牢房和精神的荒漠里,罪恶的、阴暗的闹剧是
每天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以此来冲淡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助。
但是每一个人又都那样仓皇,仿佛丧家之犬,天天盼望着奇迹的出现,可以逃避即将
来临的审判。他们看见别人受难,心中会有一丝快感;某人被判重刑时,又是幸灾乐祸,
又是恐惧;当某人被轻判时,又是羡慕,更多的却是妒忌。——而我对审讯的顽强抵抗却
是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即是愚蠢——好汉不吃眼前亏;
又是笑话——看你丫能挺到几时?
一点佩服——好硬的骨头,连审问室都敢砸!!!

这是另外的世界,有它自己的生存法则,而我只能适应。我必须承认:我不再是风云
一时的“唐总”,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唐老师”,我的身份是:“犯人”。而局子又是什
么呢?——不过是一群有执照的流氓管着一群没有执照的流氓,和把不是流氓的人变成流
氓的地方!!!

我不再抵触同号的犯人,开始跟他们套近乎,拚命的记住他们所说的脏话、黑话、道
上话,在脑子里模仿他们的动作,想像着他们的思维模式,学着用他们的语言,用相同的
身份与他们对话……
在这28个人里,我是身体最瘦弱、个头最小的一个。若是抡拳头打架、比力气,我永
远也占不了上风——只能智取了。
我发现香烟是号中的禁品,是地位的象征,是指挥犯人的权杖,而我要用它改变我的
处境!!

一天,我的计谋终于得逞了。老四正将卖光盘的打得死去活来时,管教出现了,于是
老四被关小号,老二被调号。晚上,老大走到我面前说:“是你丫干的”,手一挥,老三
和几个喽罗一拥而上,将我暴揍了一顿。第二天,管教看见我头上的伤问:“是谁打的?

“昨天晚上,我放茅时,在墙上撞的”我平静地回答。
管教将我提到管教室:“看不出来你丫还会做人,学得挺快嘛!不象一个知识份子”

这一次管教给我一支天坛烟,我只抽了一半,悄悄掐灭,带进了号中,将这最珍贵的
烟屁股双手献给了老大……
又过了几天,我坐上了老二的位置……

随着在号子里地位的改变,我的精神状态一天天好了起来,思维似乎又回到从前一样
敏捷、跳跃,我接受了犯人的身份,也开始学会整治号子里新来的、不听话的……
但这些都引不起我太多的快感。我寻找一切机会接近管教:擦筒子、通粪坑、理发、
推饭车、水车、骂新人……只要能捞到的“油水”,绝对死抢(曾把一个与我抢活的犯人
往死里打。罪过,罪过)。一见到任何管教,立即“粘”上,从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一直
“喷”到西藏风光。

“嘿,你丫会修计算机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
“我原来就是开修理店的呀!我的哥哥!”条件反射般从我口中冲出,这时我还未来
得及回头。
来到一间从未来过的管教室,床边放着一台早已发黄的计算机。系统起不来,一看原
来插了一张软盘,进BIOS,改为硬盘起动,OK!系统起来了,前后共10秒钟,我连软盘都
懒得取出来。

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过……
久违的计算机呀!这是另一个世界的闸门,它才是我的生活——人的生活。眼中的泪
水早已喷涌而出,猛然间,我想起这不是哭泣的时候,忙趴在地上,假装低头去看主机,
再揉眼睛,“靠!眼睛掉在沙子里啦!!!”
接下来,开始“喷”游戏,这是我的专业,直“喷”到管教要拜我为师。

后来,我的活儿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端了——替管教们当枪手:职称考试啦、英语
考试啦、总结报告啦、宣传稿啦都由我一手承包,我甚至也给管教的孩子改作业了。随之
而来的是我们号子里的烟屁股越来越多,到后来,我居然能将整包的天坛烟带回到号里,
运气好时还能带回一支、半支管教抽的“过滤咀香烟”。这时我跟老大已成了铁哥们,又
将一个力气最大的出租司机提升为老四。
孤傲的老大在这号里已经呆了三年多,他曾是某部委里的一名前途无量的处长。知道
北海事件(当年南部边陲小城的一次房地产热潮)吗?他就是那次运动的始作俑者、策划
者。当初他带着部里的2500万去,两年后已带回近5亿资金,同时也带来了纪检。
罪名:贪污4.2亿,挪用公款2.2亿。当初是被关在七处的(道上话,15年以上的重刑
犯关押地),怕他串供,转移到此。目前已开庭二次。

似乎因为久已没有对手,老大抓住我之后开始没日没夜的“穷聊”,我们谈文学、历
史、天文、地理、经济……一次我们聊得忘乎所以,“招子”没放亮,被巡视的管教撞见
了:
“你们俩个瞎×聊咋?”
“报告管教!我们俩个在放屁!”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管教乐了,“靠!能聊出钱来吗?我在这儿守你们丫六年了,一个月才挣380块,瞎×
聊!”
老大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报告管教!挣1000块以上的,全都在里面呆着呢!”
管教更乐了,“以后不许瞎×聊”,抬脚就走。
我一看管教要走,急了,高声喊:“报告管教!”
“什么事?”管教又走回来。
“没……没事,我自己去放茅……”两眼紧盯着管教手中的香烟,做了一个鬼脸。
“你丫欠揍……”管教将抽了一半的烟屁扔在门边,转身走了。
我“啪”地弹了一下手指。
“谢谢管教!我们一定好好改造!”28名犯人齐声喊道。
老四窜上前去,将烟屁股“请”进来,双手给我献上。

在与老大的“穷聊”中,我开始佩服他的知识面、智慧和对事物的独道见解。终于有
一天我们聊到了我的案子上。
“兄弟,你倒底是什么罪名?”
“侵犯他人著作权罪”。
“我知道,刑法第×××条‘以赢利为目的,未经著作权人许可,擅自……’”他背
诵出来了,“是谁的版权?”
“英国××公司的。”
“你认识他们吗?”
“怎么不认识?我还跟他们签订了版权合同。”
“那是怎么回事?”
“合同里签了5万套,注明我有追加的权利,于是我就生产了15万套。可在付了第一批
5万套licence的费用后资金回笼慢了,剩下的付款就拖延了。”
“这是经济纠纷,是民事案件,不是刑事案件啊?”
“为什么是民事案件,不是刑事案件?”
“你可以实话实说呀?‘目前资金紧张,以后你会还他的’……等等,没有这样简单
,你肯定是得罪人了!”
他想了一下:“你别打岔,我问你,你挣了多少钱?他们为什么打你?我看见你有四
次都被抬回来?”
我就一五一十地将他们是如何审讯,如何诱供,以及后来我又如何将审问口供撕毁,
将审问桌当场推翻。
他惊异地看了看我:“看来你是我在这里呆的三年多以来,第一个有希望走着出去的
人”。
过了一会,他又说:“只不过我也替你羞愧,你是清华大学毕业的,连最基本的法律
知识都不懂,中国要民主化、法制化还有五十年!”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老大开始对我的案情越问越细,甚至连预审们的长相,官服的新
旧,抽的什么牌子的烟,审问员与记录员的座位距离等等,一切我想到的和没想到的全部
细节都问了一个底朝天。
这以后的审问,我对付起来就轻松多了。审讯就像是一场经过彩排的演出,也有点像
我在公司打Game的感觉:因为常常是预审提的问题,就是我与老大头天晚上“穷聊”的内
容,甚至有时老大提的问题与预审的问题连一个字都不差。就像是我在跟预审员玩《古墓
丽影》,我早就知道何地会有一个悬崖,何时会出现怪物。
我知道,我碰上“高人”了。也许,老天爷让我从云端摔进这人间地狱,就是要让我
有机会结识这个“高人”——这是机缘,我当珍惜。

慢慢地,我们开始不再纠缠于具体的案子,不再纠缠于细节,我们聊起解放战争史,
聊各个战役中兰军红军对比力量的此消彼涨。而这段时间预审们也明显地加快了节奏,提
审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审问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只能机械地回答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的毫
无新意的提问。最后每天能提审三次,晚上审到深夜1、2点。而每当疲惫不堪的我在深夜
被押回号子里时,老大都没有睡,他总是一脚将睡在外面的一个犯人踢起来,从被子里端
出一盆水,说:“兄弟,来!喝点水。”
我知道这是老大命令他们用身体温暖的水,每次端着这盆水,都忍不住掉下泪水。
“咋地?他们又打你了?”
“他们敢!”我赶紧将整盆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这才是我的兄弟,不就车轮战嘛!别理他们,咱们今晚讲济南战役”

我掐算着日子,知道法律规定的大限就是这两天,必须结案了。这一天早上我还在睡
梦中,就把我提到了审问室,一直审到下午5:10分,才把我押回号中。我昏昏沉沉地端起
老大递过来的水,刚要喝,又传来了提审我的叫号声。“当”,手中的水盆掉在了地上,
我木然地转过身子,向门口走去。我感觉到好象有人在后面拉了我一下,我没回头,继续
往前走。突然老大冲了过来,揪住我的衣领,一个大耳光就掴到我脸上,好痛!
这时,提押我的人已来到了门口,看见了这一幕,大吼一声:“你们丫干咋?”
疼痛和这一声大吼使我清醒了许多,我恶狠狠地盯了老大一眼:“那窝窝头是老子吃
的又怎么样?”
“快走!” 提押的人催促道。

我来到预审室,感到有点不对劲。平时审问我时,一般都是三个人,偶尔有几次是两
个人,为什么今天只有一个人?
我开始提防了,仔细回答着审问。审问员一边问,一边记,不时给我一支烟抽,有时
还闲聊几句。那天晚上,似乎他记录得特别的慢,时间也过得特别的慢。我强挺着等他一
笔一笔写完……
终于听道:“以上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是的”
“那你在这上面签上你的名字”
“我要看过后才签字”
“给你,去看吧!”
我接过来一看,不对!!!这不是我们刚才的审问内容,心里明白了。
“这不是我们刚才说的内容”,我将笔录还给了他。
“不管是不是刚才说的内容,你看一看,我写的是不是事实!?”
“不管是不是事实,只要不是我说的,我就不能签字”
……
“你丫真是不识好歹,我这可都是为你好”
……
“你丫不签是不是?没关系!我在后面注上‘疑犯拒绝签字’就行了”
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那叠假口供,拿出一支烟点上。
我的脸胀得通红,身体里一股股热血往上涌,双眼死死地盯住他。“跟丫拚了?!!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老大的声音:“冷静!”
我盯住他,过了好久,慢慢说:“你说你写的都是事实?没写一句假话?”
“当然!”
“那我看看”
“这就对了嘛!”他把那叠假口供递了过来。
我接过那叠假口供,紧紧纂在手里,高声叫喊:“住监员——”
他一下子就跳了过来,死死的卡住我的脖子,让我喊不出声来,我就拿眼睛死死地盯
住他。
我们僵持着……
“哥们儿!你别喊,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我服你了,我当着你面把它烧掉,你还给我吧!”
“我信不过你!!!!”
“那你想怎样?”
“你把笔给我,我写完后才能还你!”
我接过笔来,在每一页上写到:[以上不是我说的]
他接过那叠假口供,苦笑了一下,一页一页的烧掉了。
“你丫滚吧!”
我站起身,又坐下,“给我一支烟!”
他抓起桌上那盒烟扔向我:“抽吧!抽死你丫!快滚!”
我拾起那盒烟,将它藏在内裤里,走出了审问室。

从那以后,预审们再没有找我了。接下来就是黑暗、漫长、永无止境的等待。
破天荒,有一天传来了提老大的叫号声,我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丝古怪的表情,立即
又恢复了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态,“兄弟,我去去就来!”
到了很晚老大才回来,表情十分颓丧。坐在那儿一天一夜,没吃任何东西,也没有说
一句话。这一天号里象死一样静,平时乱窜的老鼠也不见了踪影。
“兄弟,可能你已经猜到了,他们让我贴墙(黑话:死刑),虽然我已经上诉,估计
希望不大”
“老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来咱俩的缘份快到头了。在这里,你是唯一听得懂我说话的人。你的悟性不错,
有一定的天份。出去后要好好地给我活着。”
“我的老婆和孩子,你不用去看他们,我的孩子叫×××,等他长大了,如果撞到了
你手上,可以帮帮他。”
“从现在起,不要想我贴墙的事,也不要想你的案子,四个月后,他们会来请你出去
的。”
接下来,老大开始讲金融、讲商业、讲战争……他滔滔不绝,把他在商海政坛中惊心
动魄的事件一一细述。到了晚上,他说时间不多了,不允许我睡觉,又强灌给我一大堆自
创的理论,听得我似懂非懂。他说:“兄弟,时间不多了,我不能细细的给你解释。你悟
性很好,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我要你把我的话牢牢记住。你要帮我活着,也帮我
来检验这些理论的正确性……”
“尾灯战术”、“大红灯笼上架下架”、“池塘理论”、“渔杆战略”……有的我听
懂了,有的我没有听懂,但人之将死,我只能一古脑地全部记下,反正这都是老大走前说
的。
第三天一早,来了三个陌生的官差,说老大该转监了。老大站起来,慢慢的说:“人
活着,得有一种精神。”
这是老大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老大走后,我坐上了老大的位置,但我再也不喜欢说话了,整天只是望着那一尺见方
的窗户发呆。

四个月以后,我从监狱里活着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张“无罪释放通知书”。
从天堂坠入地狱,一步而已,但要想从地狱重新回到天堂,却难如登天!!!!
多少个漫漫的长夜,我睁着眼睛到天亮——活着到底有什么的意义?
多少宾朋好友,如今成了陌路!!!——所谓友情,大概也就是树倒猢狲散吧?
多少曾以请到我为荣的单位,如今在我的面前关上大门——这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吗?
曾经的出有车入有仆,如今是家徒四壁——不是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怎么就落
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多少次,我在十六楼的窗口徘徊,这窗口像漩涡一样吸引着我——跳下去,跳下去,
跳下去……

既然没有跳下去,那么生活就得继续。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中关村更不相信眼泪。
中关村还是老样子,只是人更多了。“大哥”已经换了几茬,这时我反倒觉得释然。
反正是四通桥上无人识,破帽遮颜过闹市。我应聘进了××集团成了一名销售。
销售就销售吧,反正是卖东西,不过是从软件变成了硬件。

中关村不大,毕竟被人给认了出来。于是,我又成了××集团的市场总监。为了感谢
他们对我的好,我把图形压缩卡从每月10块的销量卖到了每月1万块。我开始有意识地运用
起了老大的理论,并在实践中慢慢地寻找他的不足,一点一点地完善它。 “大白鲨”就是
我这一时期的“作品”。我开始研究起“游击战”和“阵地战”,我也觉得:“人活着,
得有一种精神。”

有过多少往事,如今已随风而逝;有过多少朋友,如今又在何方?
多少还相濡以沫?多少已相忘于江湖?

再一次创业,我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动。细细的点数一下自己的资本:两只不懒惰
的手、善于观察的眼睛、还算聪明的大脑、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多的积蓄。在这个已
经进入了资本竞争的时代,要想白手起家,谈何容易?
是否还要在“只能继续在冬天里以独自长跑取暖”的IT产业里深耕细作下去?
行业山头林立,产品星罗棋布,哪里是我的立足点?
平均利润的下滑,怎样才能保持产品的高额利润?

我选择了安全技术。经济持续高速发展,将来人们一定会更加关注自身安全,这个产
业——也许就是下一个金矿???

剑走偏锋,棋胜险招,直奔个人隐私安全。

“探测狗”是我的开篇之作,也是一块问路之“石”。一系列的运作之后,“探测狗
”热了起来,报纸、电视、互联网由此开始狂炒“隐私”,甚至有媒体惊呼:这是一个未
曾预料的黄金产业。
虽身处浪尖,外界褒贬有加,但我深知自己的难处与不足。“探测狗”是一个比较狭
小的市场空间,大公司不屑做,小公司做不来,我才能以奇兵取胜。金脉初显,星火燎原
,然我兵微将寡,资源有限,虽胸藏锦绣,腹有良谋,但凭匹夫之勇,又何以图天下??
……

前路漫漫,知音何在?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梦断中关村 (网上偶尔看到的 转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