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 发表于 2006-4-21 21:50:53

[网络佳作]“上海瞎讲”

过去,有个上海说唱,现在,有个“上海瞎讲”,这个名称是我杜撰出来的。

   “上海瞎讲”创始人一个,演员也是一个,有姓无名,仅有绰号:蔡嘎亮。嘎亮是上海市井切口:戴眼镜的人。

   “上海瞎讲”没有情节,更没有剧本,只是一些社会细节,大家习以为常的琐事,单独抽出来,显示出它的有趣,以博一乐,上海人称“开坏”(相当于北方话:开涮)。比如开坏“小灵通”:“手拿小灵通,昂首又挺胸,站在风雨中,就是打不通。”边说边动作,弓步向前,手臂前挽,一副“戆大练戆”的造型。“上海瞎讲”都是即兴发挥,讲过算过,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属于“白天白讲,夜里瞎讲”。瞎,在上海方言里,与黑夜的黑是谐音字,所以我称它“上海瞎讲”。

   “上海瞎讲”最早在上海郊县的饭店里巡回演出,套路与现在略有不同:先是一帮妖形怪状的舞女,跳舞不像跳舞,时装表演不像时装表演,最后是嘎亮出场,只讲不唱,相当于苏州评弹说大书,聚光灯下,好比农民三伏天太阳底下忙三抢。后来,在虹口的国际电影院楼上演出,将舞厅改装成的小剧场,变成了“笑剧场”:先是歌女登场,素色旗袍,细挑的个子,细长的眼睛,仿佛上世纪30年代香烟牌子上的摩登女,唱邓丽君的歌,一首又一首,要唱十几首,捱辰光。22时以后,到了“夜里瞎讲”的时段,嘎亮载歌载舞,闪亮登场,开始瞎讲,东一句上海话,西一句苏北话:“我妈妈苏北的,我爹爹苏北的,我们全家是全钢。”(沪语:江与钢谐音)上世纪70年代,上海牌手表有“全钢”“半钢”之分,“全钢”最稀罕最值钱。“黄梅天我们就是……”昂首一跺脚:“不锈钢!”铿锵有力。

   最后,嘎亮接受点歌,妙处不在唱,而在即兴“开坏”客人,全场大笑。要保证被“开坏”的客人不板面孔,“戆答答”跟着笑,这是本事。他手拿一叠点歌单,看一张,报一个客人名字,总是踮脚、瞭望、高喊:“阿姐,侬举举手,我是嘎亮,看不清。”其实,他早看清了,说这话,是争取察言观色的时间,听你的回答,揣度你的性格,是否开得起玩笑,如果嘻嘻哈哈的,玩笑不妨“豁边”些,越“豁边”,现场效果越好,最好大大咧咧有些十三点。

   这一手,是玩火,最见走江湖的功底,人情世故必须烂熟于心,否则,客人蹿上台,一拳一个紫皮蛋,那是个乱哄哄的地方,不是听评弹的书场。

   在上海人的酒席上,这些寻开心的笑话俯拾皆是,嘎亮的高明之处:将它搬上舞台,变成了“上海瞎讲”。它源于生活,充满市井智慧,表达了市民趣味。在我看来,它有噱头三要素:社会缺陷、荤素段子、苏北方言。目的只有一个:以博一乐。嘎亮扬言:“3分钟不笑,嘎亮倒贴钞票。”这是真的。

   许多年来,在郊区逢场作戏,蔡嘎亮不为天下知,机缘未到。这次北方出了个相声郭德刚,上海媒体发现了一个概念,开始寻找上海郭德刚,结果蔡嘎亮一夜成名。其实,论噱头,他远不如健在的评弹演员,但这是个讲究创新的时代,蔡嘎亮的“上海瞎讲”,形式是新的,所以顺势而兴——“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这就是佛家讲的机缘,百姓讲的“运道”,“运去金成铁,时来铁成金”。嘎亮应该感谢郭德刚,还要感谢虹口区文化系统,它容忍侬瞎讲。还有,这些年文化剧场大量消失,群众文艺日益式微,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剧种开始文物化、标本化。嘎亮,侬要珍惜这段几乎空白的空档。

   听说最近闹情绪,嘎亮暂时停演。侬要当心,一旦其他传统戏复兴,或者酒席上的段子高手也登高一呼,朋友,侬走得蛮远的。因为,嘎亮的成功,是市场空白的成功,不是艺术功力的成功。

   上帝不可能永远眷顾一个人,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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