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nsensea 发表于 2006-4-15 02:54:41

郑子瑜先生的小错误

作者:脉望馆
  
    <诗论与诗纪>,郑子瑜氏所著的一本小书,以廉值从布衣书局飞来,收著者几十年来论诗讲诗的文字,林林总总,辑为一册。因他老人家在青年时代亲身感受过三十年代以来文坛气息,又与郁达夫等皆有交往,故凡写到有关周氏兄弟,郁达夫文字的时候,每有可观者。此种人物,如曹聚仁写“新”文坛,郑逸梅写“旧”文坛,许寿裳写大先生,林文月写台静农,都能娓娓道来,众妙毕备,究其缘由,殆亲历亲闻,毫无隔滞,套句时髦话,现场感十足也。
  
    犹记得当年靖兄自冷摊寻归一册郑先生的<灯下集>,黄色封面,绘青灯一盏,残书数卷,内里文字冲淡平和,有雍然大度之气象,见此乃深羡靖兄书缘绵泽,得此佳构,当晚俟寝室熄灯后,秉烛以读,至今思之,犹觉幸未辜负此集意境也。
  
    <诗论与诗纪>也是如此,几十年的文字大都能在平淡中有馀韵,无剑拔弩张的紧张味,此则非身居海外不能办此。集中上下两编,十八篇谈诗文字,我所爱者如<谈郁达夫的南游诗>、<论郁达夫的旧诗>、<郁达夫诗出自宋诗考>、<论周氏兄弟的杂事诗>、<南洋诗话>、<翦春斋诗纪>等,都能有自家面貌,论郁氏诸文因与诗人有交游往来,故妥帖真切;论周氏兄弟杂诗一文以我所见,尤能得苦雨斋内在神韵,“读了周作人的全部杂事诗,我们得出这样的总印象:阴郁,是周作人杂事诗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特色。就连他早年的旧体诗歌,都使人感到一种阴沉忧郁的气氛。”“怅惘情怀,忧伤苦味,不消说是十分浓郁的。”堪称直证诗心;后两种诗话内小文,<南洋诗话>撷取华人游南洋诸地诗作,最富异域风情,可惜只成四则,未免形单影孤。
  
    走马观花行得一大圈后,即坐定窗前,细细赏读,至<郁达夫诗出自宋诗考>,寻章摘句做雕虫之工,确有牵强之弊,偶见如下一节:
  
    “苏轼有<饮湖上初晴后雨>诗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贺方回<桐江续集>卷二十四有<问西湖>诗云:‘谁将西子比西湖,旧日繁华渐欲无。始信坡仙诗是谶,捧心国色解亡吴。’达夫<咏西湖>诗云:‘楼外楼头雨似酥,淡妆西子比西湖,江山亦要文人捧,堤柳而今尚姓苏。’‘淡妆西子比西湖’句本自东坡与方回二诗。达夫原是不齿贺方回的,……王国维<人间词话>亦谓‘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
  
    这一条里郑先生不慎犯了一个错误,把北宋词客写“梅子黄时雨”的贺铸贺方回和宋末元初的诗人方回混为一谈了。著<桐江续集>的是方回(1227~1305),以下抄书
  
  “方回,字万里,别号虚谷。徽州歙县人。南宋理宗时登第,初以《梅花百咏》向权臣贾似道献媚,后见似道势败,又上似道十可斩之疏,得任严州知府。元兵将至,他高唱死守封疆之论,及元兵至,又望风迎降,得任建德路总管,不久罢官,即徜徉于杭州、歙县一带,以至老死。  方回罢官后,致力于诗,选唐、宋近体诗,加以评论,取名《瀛奎律髓》,共49卷。方回著作,有《桐江诗集》。戴表元《桐江诗序》称其集刻于严州,65卷。今存《桐江集》4卷,《桐江续集》36卷。”
  
    从这感情色彩淡薄的中性叙述中,仿佛见到一位“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灵巧人在江湖烟雨中时起时浮。
  
    我之所以对这位方回印象如此深刻,是源于黄裳先生那篇美丽的<读书生活杂忆>“在扬子江畔的九龙坡上,学校图书馆里竟藏有一部“四库珍本”,这是我过去不知道的。这书从不出借,但因遭到水湿,曾摊开在操场上晾晒。随手拾起一本,正是方回的《桐江续集》。方虚谷的《奎瀛律髓》在上海时曾得到过半部康熙刻的残本,读过一遍,很不喜欢,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世和言行。偶然遇到他的诗集,很有兴趣。觉得他的诗写得实在不坏。读着‘每重九日例凄苦,垂七十年更乱离’这样的句子,面对着长江岸边烟雨凄迷中隐现的黄桷树,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这一段文字真当得起情景交融的赞誉,有那么一天若自家也写得出这样的东西来,真无憾矣。
  
    把这个小小的错找出来并不是想苛求老先生什么,还是苦雨斋的话最得我心:“不佞自己不能做选注工夫,却来多说风凉话,自知不该,唯正因看重此种工作有益于人,故愿有所助益,贡起愚得。”(《读<晚明小品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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