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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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广州的某所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
她在广州的某个酒吧,做服务生刚半年。
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沉溺于那种灯红酒绿的暧昧?迷幻的灯光,呛人的烟草味,面带媚笑的女子,半露半掩的着装,优雅地吐出一个烟圈,不过是在模仿杜拉丝。
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期盼,这众多醉醺醺的客人中,会有一个保持清醒,注意到她,然后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
又有大学生失恋,那是他的兄弟,这么多人当中,能喝酒的就他一个,所以一个失恋的人必定会叫上他,不然大家都喝醉的话就没有人会在冷清午夜的街道上向一个夜归的女子借一包纸巾了。
左岸酒吧。
左岸,酒吧。真正的左岸在巴黎,他从来都认为国内没有左岸。但是,不管怎样,今晚他的任务是陪喝酒,然后借纸巾。失恋的人异常悲伤,但三瓶啤酒下肚后就变得异常兴奋了,妈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在大学谈恋爱就是好啊,金钱不用付出太多,夕阳下的西湖永远是最廉价的爱情梦工厂。
有人在注意他,因为他喝了五瓶啤酒仍然不醉,并且搀扶着失恋而醉酒的人跌跌撞撞地去洗手间呕吐。他装作不知道,只是在每次举杯的时候斜窥一眼:很年轻的女子,未成年,一身黑色运动装,秀发如瀑,皮肤很好。不是广东人,那么,江浙一带?不管了,喝酒,一定要把失恋的人灌到不省人事,然后明天起来就不记得过去了。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该死的DJ,放什么黄耀明的《暗涌》,你知不知道,在酒吧里放这首歌,会让一大帮人再没有心情去调情。嗯,其实,《暗涌》也真的不错,酒吧里放这首歌也未免不可。我上了几趟洗手间了?四趟?四点五趟?该死的青岛纯生,我只不过喝了九瓶而已,却有点醉了。
走吧,走吧,回去叫老伯开门,然后在阳台上枯坐到天明!失恋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哼哼,枯什么坐,我担保你一回到宿舍就爬上床打呼噜。他是真的有点醉意了,高一步低一脚地往外走。
“哎哟!”一个女生被他撞倒了。
是她。今天晚上一直在注意他的那个未成年女服务生。
“没事吧,你?”他深切地望着她。
她的黑白分明的瞳仁转了又转,终于嫣然一笑:“没事,你喝多了。再见。”然后她就消失在酒吧的转角处。
同行的另外四个男生都奸诈地笑了。他假装憨厚地摸摸脑袋,把失恋的人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酒吧。
“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啊。我朋友喝醉酒,吐了,能不能给一包纸巾,借的。”他诚恳地拦住一个二十七岁左右的夜归女子。
“一包够吗?肯定不够,给你两包吧。”女子从黑色的椭圆形小手袋里掏出两包纸巾塞给他。
“谢谢,谢谢,小姐你真是菩萨心肠啊,好心有好报,祝你以后一胎生两个,一男一女,龙凤胎。”说完他就忙不迭地转身想走。
“不行,你怎么还我的纸巾啊?留下你的手机号码吧。”女子拉住他的衣角。
“哼哼,哼哼,你不知道我们借东西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吗?”他转过脸恶狠狠地说,在橘黄色路灯下,面目狰狞。
女子吓了一跳,急忙松开手,慌乱地,疾步离开,嘴里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话。
之前一直密切关注借纸巾的年轻人都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他塞给他们纸巾,怅然一叹,心底在说,浮世绘!然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现在眼前。
他挥挥手,带领喝醉的人继续往前走……
嘭嘭嘭,嘭嘭嘭,有人猛拍床,然后一个炸雷在他耳边响起:“你想不想毕业啊?你想不想毕业啊?想的话给我去23032应到,有人点名了!”
“点名,点名有什么了不起啊?”他一把拉过被子蒙住整个头。
“是的,点名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你已经被点过两次名,这次再被点的话就没有资格考试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从上铺跳到地上,穿衣穿鞋,冲到阳台,挤出一截牙膏糊在牙刷上,哧哧哧,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再抹把脸,顺手拿过人家未喝完的牛奶灌进嘴里,一头冲出宿舍,狂奔向23032。
23032。一个中年女教师对着十几个学生念名单。
他从后门溜进去,很小心地,还是被人看见了。
“王小波,站住,就地给我站住!”
他乖乖地站住,张着嘴,很无奈地望着女教师。
“你想不想毕业啊,你说,你想不想毕业啊?告诉我,你这是第几次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不多,也不少。反正,赵老师你的课我是很欣赏的,只要有空就会来上。”
整个教室响起鄙视的嘘嘘声。女人威严地用目光一扫,立马鸦雀无声。
“算了,我也知道,今天的你们一点都不像大学生,想想我们那个年代,80年代的大学生,多么多么……”
难道我竟然会爱上一个酒吧女服务生?不可思议!他边带球边思考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呢?我是一个没有爱情的人。
“操。传球呀!你他妈的怎么不传球?”讨人厌的矮胖子在左侧不满地大嚷大叫。
他最讨厌说粗口的人了,左脚背猛力一抽,足球砰的一声打在矮胖子的小腿上。
矮胖子立即冲过来,挥挥拳头。他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不屑地说:“咋了?”旁边的人赶忙围过来,把两人拉开。
矮胖子骂骂咧咧地继续踢球,他则离开了球场,回到宿舍,一边冲着冷水澡一边在想着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
在教室里晚自修,捧着杜拉丝的《情人》,老是心神不定。第一页,还是第一页,写着: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再无心自修,走出教室闲逛,走,走,走出校门,走在喧嚣的大街上。
“靓仔,怎么今晚又来了?”一个女人叫住他。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红头发的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站在柜台边,揉了揉眼,发现来到了左岸。
潜意识,性格,命运,弗洛伊德。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词语。
“嗯,没事,就来你们这里喝酒。”
他径直进入左岸的拱门,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木椅上,点了一大杯生啤猛喝。呆坐了约莫二十分钟,他失望地准备离开,有人在背后轻拍他肩。
“无聊呀,你?”一个银铃般的女声。
他回过头,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不清不楚。
“嘿嘿,没事,就来你们这里喝酒。”
“说谎啊,有谁会这么无聊一个人来喝酒的,你肯定是想找某个人。”狡黠而聪慧的未成年少女。
“呵呵,小孩子不要乱猜。”他被看穿了心思,极为惶恐。
“得了吧,你。好了,不与你聊了,我有事要做。”说完就留下他独自喝酒。
他继续喝了三十分钟的闷酒,其间她来过吧台两次,但都不跟他说话,取了几扎生啤就走。觉得无趣,或者说,很受挫折,他终于离开了左岸。
又有大学生失恋,又是他的兄弟,不过不是上次那一个。又是虚伪的左岸。说实话,他不太情愿去左岸,他觉得,那里有一个圈套,会给他带来不安,但既然是一个圈套,总有吸引人之处,何况,他只是不太情愿而已。
酒精,烟,胡话,这帮人那么快就醉了,他却还是清醒的。喝了三个小时的酒了,还是没有看见她,只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难道她换了工作?
喝得差不多了,再没多少情感可发泄,走人。他照旧把失恋的人架在肩膀上,一脚一脚地稳步往外走。
“先生,等等,你的东西掉了。”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回过头,是她。她指着地下,一个黑色的钱包,又指指他。他摸了摸裤袋,空的,那么,黑色钱包应该是他的了。失恋的人不耐烦地哼哼:“走呀,走呀,我要去借纸巾,我要回去睡觉。”
少女跑过来,蹲下,捡起钱包,右手拿住,递到他面前。很好看的右手,嫩如白玉,五指尖尖。他赶紧腾出左手接住钱包,努了努嘴说:“谢谢你,我叫王小波。”
她就“扑哧”一声笑了,没再说什么,掉头就跑。
“走了,走了,我们要去借纸巾,我们要回去睡觉。”旁边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强烈要求。
他挥挥手,带领他们继续往前走。
离开左岸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那个红头发的穿紫色旗袍的女人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月。逃课,踢球。
春天就快过去了,时间走向四月底,他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广州,天河,岗顶。数不尽的人头,说不清的嘈杂。他在电脑城买了一个网卡,在公车站等车。197来了,他正随着人群准备挤上车。
“王小波,王小波。”很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到她在四月底的午后阳光下灿烂地笑着。广州的天空,其实也挺蓝的。他向她走去,脸上洋溢着暮春的温暖。
“真巧哦。”他有点不自在。
“是啊,真巧啊。”她的小脸有点绯红。
“呵呵,真的很巧。”他的脸色也有点微红了。
“嗯,真巧啊。”她低下头,两只小手摆弄着衣襟。
“嗯,嗯,最近你在干吗啊?”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换了工作,现在一个夜总会上班。”她还是低着头。
“嗯,夜总会,好啊。”
“好吗?”她抬起头看着他,有点委屈地嘟起小嘴,“其实,不好。”
“嗯,不好,也不坏。”他知道自己是失语了,“对了,我叫王小波,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翠,李小翠。”
“小翠?”他自言自语,“《边城》?小翠?湘西?”
“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
“哦,没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这是小翠,然而又不是小翠,心里突然有点失落。
“嗯,去喝咖啡吧。”
“你请我啊?”小翠笑笑地看着他。
“是呀,去绿茵阁吧,就在旁边。”
绿茵阁。
他们坐在玻璃窗旁边,可以看得到外面的另一个世界,穿梭的车流,穿梭的人流,听不到嘈杂。
“你是江浙一带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啊?”小翠很是敬佩地看着王小波。
“猜呗,我的感觉很准的。”其实,不是感觉,是她的皮肤告诉他小翠应该是那一带人。
“是吗?我的感觉也是很准的哦。我猜你是广东人。”
“呵呵,只要我一开口说话,谁都知道我是广东人了。”
小翠就扑哧一声笑了,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她一边认真地看着王小波,一边不经意地用汤匙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大学好不好玩啊?”问的人脸上满是希冀。
“嗯,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老是有人在课堂上点我的名字。”
“为什么会点你的名字啊?”
“因为我没有去上课。”
“为什么不去上课啊?”
“因为我要睡觉。”
“为什么要睡觉啊?”
“因为我想睡觉。”
“呵呵。这就不好了啊,学生是不能逃课的。”
王小波就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咖啡。
“唉,我猜你刚才说的都是骗我的。你看上去那么文静,肯定是个爱学习的人。”小翠是那么信任自己的感觉。
“嗯。”他懒得再去说什么。
“我很想很想再上学哦。”小翠的脸色有点黯然。
“那为什么不上学啊?”他不经意地问。
“笨吗,考不上高中,我妈就不让我继续读书了。”
“你爸呢?”
“我爸?”小翠的鼻子一酸,突然就哭起来,眼泪一滴滴地溶在芳香四溢的咖啡里。
对面的人赶紧掏出纸巾递给她,一张不够,两张,三张。
“我爸,我爸他是没良心的人,只会喝酒,每天喝酒,每餐喝酒,我读初二的时候,我妈就和他离婚了,然后我两姐妹就跟着我妈,一直到现在。”小翠的眼睛红红的。
“嗯,不哭,不哭,那么没良心的爸爸,不要再管他了。”他实在不懂得怎么安慰一个女生。
小翠毕竟还是一个女孩,悲伤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她端起面前溶有眼泪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说:“小波哥哥,我突然很想吃东西哦,嗯,我要去吃牛杂,拌酸萝卜的那一种。”
他看到她开心了,便也开心,结了帐,带着她去到熙熙攘攘的街上,离开大道,钻入小巷,找到卖牛杂的小食摊,一口气买了四碗,两个人就有滋有味地吃起来。然后又去逛街,什么东西也不买,只是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时候,王小波就觉得纳闷,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不讨厌逛街了呢?
暮春,星夜天,草地。
小翠和王小波背靠着背,都在看星星。
城市的天空,难得有一晚可以看到星星,但今晚,尘埃似乎散去。
这块草地,也只有一春的生命,再过不了多久,一座五星级酒店便会拔地而起,那时,人们只能到天台去看星星了,只是,那时还可以看到星星吗?
两个人,无语,背靠着背。
“是不是有人喜欢我?”小翠突然问道。
“啊?”他一愣,“是吗?”
“是不是有人喜欢我?”她执意要得到一个答复。
他不说话。
她就用左手肘子用力地捅了捅他。
“嗯。”他含糊地应着。
“是谁呀?”
他又不说话。
她就不再靠着他的背,转身,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哀怨地望着他。
他看到,她的眼眶有点红了,心头一动。
“嗯,”他想自己是喜欢她的,从心底里喜欢,“小翠,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她笑了,一朵盛开在城市夜空的鸢尾花,让人无限怜爱。
他拉过她,双手,环抱着那细腰,闻得到少女的清香。她闭上眼,脸颊一片娇羞的红,诱人的小嘴,他不由得,不由得吻上少女的唇。一片湿润,散发,张开,他的舌头就进入一个美妙的世界,探索着,探索着,寻找奇异的花蕾,她与他相遇,甜蜜,芳香,略带点羞涩……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抚摸着她的秀发。芳香仍在。
“你真的叫王小波?”她有点惶恐地望着他。
“嗯。”他受不了她的疑惑,他不允许她有疑惑,便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
她接过身份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份证上的头像,如此几次,终于确信抱着她的人就叫作“王小波”。她把身份证还给他,犹豫了一下,思考着什么。
“可是,我不叫小翠,我叫李馨兰。”她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话的,她怕他误解,又说:“我姐经常叮嘱我,什么酒吧呀,夜总会呀,到那里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千万不能对他们说真话。”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你生气了?”她想挣开他的手。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轻轻吻了吻她的有点冰凉的额头。
“傻瓜,我怎么会生气呢?”
“你真的不生气?”
嗯,他用力点了点头,只是心底有种惆怅说不出来。
她就高兴了,也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依偎在他胸前,安静地。
夜深,乌云开始蔓延在城市上空,露水打湿草地。
她有点冷了,他感觉得到。
“回去吧,不早了。”他说。
“嗯,还早呢,再呆一会。”
那就再呆一会,他心里说。
一会,又是一会,星星出来了。
她终于是起身了,仍紧紧地抱着他。他便默默地,默默地带着她离开草地,往外走。终于到了路边。他扬手叫停一辆taxi。
谁舍得,谁又不舍得?这别离。
小翠坐进taxi,仍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狠了狠心,用力抽出手。他摸出钱包,拿出三百元塞到她手里。她就惶恐了,摇了摇头,眼泪突然涌出。他再不忍面对,说声再见,转身离开。
小翠终是没有说话。她也肯定没有回头。他想象得到,有一双泪眼,看着窗外变幻的霓虹灯,而一颗心,开始下沉,起茧。
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他明白了一些东西。
不管怎样,广州那么大,总可以允许两个曾经爱慕的人陌路行走。
最后一个春夜。虚伪已经上路。罪恶永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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