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武侠小说 咒道
最吸引人的依然是武侠……咒道
“说实话,我不是个容易佩服别人的人,但是二弟的身手,我只能自愧弗如,看爹的意思,待他百年之后,这个寨主位置多半便是二弟的了,那时若有人不服气,我第一个不答应。”慕容宁竟说得有些激动,将手中的那杯酒满满的灌了进去。
慕容玉却只忧郁的笑了笑,提起青花磁壶为他重新斟上,回过头去看着亭外远山间将落未落的夕阳。
“你又在想那幅画的事了?”
“传说这是个恶咒,没有人能逃得掉。”
慕容宁笑了起来,“二弟一向明慧练达,怎么竟会相信这个?”
慕容玉露出丝说不清的苦笑,“我也但愿没有的好……爹的病怎么样了?”
慕容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三日后的会战,恐怕只有你我二人同去了。”
慕容玉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明日天不亮便要动身,你我还是回去歇息吧。”
慕容宁也点了点头,“二弟最近气色不佳,还要多加保养为是。”
小厮上来,收拾了酒盏,二人站起来出了亭子。已是早秋天气,晚风夹露,拂乱衣襟,颇有几分凉意了。
挑明了灯,斜倚在床上,又从怀中取出那幅画来,对着灯细细的看,画已经很旧了,但不知用了什么色料,依然颜色如新。画上是个朱衣美人,俊秀而端庄,唇上一颗胭脂痣,又添了种莫名的妖冶。父亲说,这是他的母亲。这幅画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父亲并没有拿走,却是经常到他这里来,要他拿出这幅画,父子俩便同在灯下看着,父亲眼神迷离而凄凉,和白天威严的寨主判若两人。整个山寨中,乃至整个世上,可能只有他看过慕容寨主这样的神色。问起关于母亲的事,父亲却什么也不说,有时也会听见他轻叹一声。
恶咒的事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但从慕容玉晓事起他便知道有这样一个诅咒,似乎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却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流传的。隐约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个不祥之人,但一向威严甚至冷酷的父亲待他却比对任何人都好,几乎带着溺爱。再加之天资颖慧,性情温和,他在山寨中的人缘和声望甚至要好过哥哥慕容宁。慕容宁却不是个善妒的人,虽是同父异母兄弟,待他也并不比父亲差。
“二公子,大公子让我来叫你,该启程了。”
慕容玉抬头望望窗外,明月将落,又是一夜无眠了。他应了一声,起床披上外衣,侍儿将面汤送了上来。
“慕容公子,朱雀阁六堂主在外叫阵。”
“六堂主?他们不是只有五个分堂么?”
“六堂主正是为了此次会战特意加封的,就是他们前任总阁主的二女儿,现任阁主的姐姐。”
“知道了,退下吧。你这还要鼓捣多久?”慕容宁回过头,朝正在手忙脚乱为他包扎右臂的随从问道。
“大哥,我去吧。”慕容玉站起来,整了整衣襟。
慕容宁犹豫了片刻,“也好,你功夫比我好,我也放心。只是这六堂主久不出山,不知深浅,二弟切切小心为是。”
慕容玉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朱雀阁这名字听来境界甚狭,于今却足以使中原武林谈之色变,传闻发源川西烟瘴深山之中,采阴阳之气,炼五毒之术,阁内传女不传男,种种习气皆为中原不齿,几十年间,却正是假此一步步控制了半壁江湖,到现在他们和中原武林的积怨几乎已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两派对立,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此次会战,又是相邀一决雌雄,两派人物却不用打也知道,此战定无结果,最终获利的无非是两派中把握住时机的角色而已。
慕容玉走出寨去,对面空地上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裹着件孔雀大麾,萧然而立。慕容玉向前再走几步,妇人看到有人出战,回过头来,慕容玉忽然一阵战栗,这妇人像极了画上之人,虽已日色矬西,却连唇上那颗胭脂痣都隐约可见。
妇人脱掉大麾,从腰间抽出缅刀,随意摆了个门户,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临阵在前,来不得半点犹豫,何况整个中原武林的人都在后面看着他这场决战,慕容玉自然清楚现在把持不住会有什么后果。他也拔出剑,双手合抱胸前,点了点头。
妇人一刀劈来,慕容玉从容欺身迎敌,刀锋却骤然改劈为刺,疾如闪电直取项上,正是朱雀三绝之一朱雀点头,慕容玉接招不及,骤然转身,缅刀沿着脖颈划出一丝红线,贴着后项滑了过去,慕容玉顺势腾身而起,已如片云滑到妇人身后,稳稳落下地来。血已顺着脖项流下来,沾红了领口。慕容玉已是吃了一惊,能将这招朱雀点头使得如此娴熟毒辣,朱雀阁里也是罕见,这样的人物以前为何不见崭露头角。那妇人见慕容玉躲过一击,也甚为吃惊,刀风随即变势,毫不给人喘息之机,又猛卷过来。慕容玉心下清楚,此仗凶险,绝不能留情,当下身形一闪,只守不攻,刀风几度近身,危在旦夕,都被他水蛇游云般险险错过,妇人一连攻了半个时辰,慕容玉全身上下浑无一处空门,竟越来越牢不可破,妇人此时竟不能全身而退,稍一收刀,慕容玉的剑刹那便如水蛇般潜了过来。妇人功力本在慕容玉之上,此时竟被他逼得无计施展,颇居下风,战得久了,稍一懈怠,慕容玉看准时机,剑如玉龙,瞬间从刀风间穿了过去,一剑得手,三十六剑随即连环递出,不留半点余地,妇人刀势骤然错乱起来,顾此失彼,第三十六剑瞬间飞出,直取项上,妇人已避无可避,慕容玉忽然看清了她唇间那颗胭脂痣,同画上一模一样……剑锋一颤,擦着颈项飞了过去。妇人一扬手,三点寒星已没入慕容玉胸间。慕容玉口中顿时迸出血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妇人似乎一时也慌了神,似乎抱起了他,摇他,掀开他的领口,那幅画正放在胸前,被她扯了出去,然后他似乎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叫玉儿,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却已躺在间阴森的牢狱里,栅栏外的瓦灯黯淡的颤着,室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滴水的声音。慕容玉挣扎想起来,略一动弹,前胸便是一阵撕裂般难以忍受的剧痛,低下头时,整个胸口已经被血染成了一片黑色,结了重重的硬痂,口中却还有血在不住的往外冒着。
慕容玉一时有些辨不清前缘后事,努力寻思一回,记起个大略,却也不明白为何被关在这里。似乎从什么地方传来鞭打声和人的呻吟,慕容玉勉强咬牙撑起身来,靠在墙边,隔着好几道栅栏,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被锁在架子上,两条汉子轮翻迈力的抽打着,一旁的炭火上架着烙铁,冒着可怖的蓝光,隐隐传来人肉烧焦的气味。一个人影坐在阴影中,不紧不慢的说道,“横竖也是一死,你何必硬撑着,要死便死个痛快,这可是你们朱雀阁向来的习惯。”
架上那人仰着脸,一声不吭。
慕容玉擦擦眼睛,努力看清了那人,正是白天和他交战的妇人,他的……
坐着的那人又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还是问你那句话,你答了,便放你下来。慕容玉已经到了你手里,你为何不下手,反倒被我们擒住?”
架上那人忽然一阵剧烈挣扎,铁链拉得嘎嘎响,她几乎是嘶声喊道,“我已经把他害成那样,你们还要怎么样?”
“‘害’成那样?把这句话记下来。”
旁边一个捧着纸笔书吏模样的人点了点头。
“你不必再抵赖,慕容玉怀中的那幅画,画的就是你吧。”
那妇人又仰起脸,凭任毒打,一言不发。
慕容玉跌跌撞撞的爬到栅栏前,扶着栏杆勉强支起身子。
“再上烙刑。”坐着那人的声音依然沉稳如水,甚至有几分悠然。
妇人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一条大汉拿起盆中的烙铁。
“慢着!”慕容玉摇着栏杆嘶声喊道。
几个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妇人脸上是种难以形容的极度悲凉。
“别打了……”慕容玉几乎泣不成声,“…娘……”他终于不由喊了出来。
“玉儿……别……”妇人脸上忽然显出种惊慌的绝望,她身边的几个人脸上却已浮出笑意,坐着的人站起身来,往慕容玉这边走了过来。
“慕容公子,你认出来了。”
慕容玉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你既然知道了,便说出来,也免得让她再受苦楚。”
妇人目光呆滞,脸上是一片惨白的绝望,她一闭眼,嘴角忽然涌出大股鲜血来。
“咬舌自尽了!”传来一片惊慌的喊声。
慕容玉栽倒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空气极度清新,清新得他几乎要透不过起来,隐隐夹着雨后青草的气味,甚至传来阵阵啁啾的鸟鸣。
慕容玉努力睁开眼,面前是姐姐慕容皎,看到他醒了,又惊又喜的唤着人,“快去把寨主找来……”。
头脑中一片混沌,恍在梦中,自己已经死了么……姐姐怎么会也在这里……
姐姐脸上挂着泪花,将一勺冰凉温润的银耳羹凑到他唇边,慕容玉勉强张口咽了下去,不由又咳嗽两声。
“他们都说你活不过来了,我还以为……”姐姐又背过脸去拭泪。
“这是……”慕容玉虚弱的问道。
“你别说话……他们把你关在地牢里那四年,根本不许我们见你,你病得快死了才准你哥哥进去看了你一次,你哥哥出来便到处求人,说把你接出来死在家里也好,到处都哀告遍了,他们才肯放你回来……没想到你真的醒过来了……要不是你哥哥……”
慕容玉唇间淡淡露出丝漠然的微笑,什么也没说。
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宁走了进来,“二弟,你醒了?”他快步走到床边,话中掩不住的狂喜。
慕容皎抓住慕容宁,又哭了。
慕容玉只淡淡的一笑,阖上眼睛。
“他刚醒过来,你先出去,让他休息吧。”
慕容宁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退了出去。
半年后慕容玉方能下地行走,身子却分明已完全垮了。不说动武,稍稍多走几步便是气喘吁吁,咳嗽不止,痰中时时带血,看来是好不了了。
盟主那里派人来过多次,仔细给他把过脉,甚至让他使剑,几乎折腾得旧病复发,又经慕容宁反复央告,终于没有把他再带回地牢去,只说从此不许他再在江湖上露面。
慕容宁苦求他留在山寨便于照应,慕容玉却执意要下山去寻个僻静地方隐居,慕容宁深知弟弟的脾性,留他不住,终于便也依从了他。
小镇临河,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板路,路两旁陈旧的房舍屋檐连着屋檐的向前延伸出去,下雨时,人可以一滴雨也淋不上的一直走进家里。檐上的雕花蒙着灰尘,却也掩不住的精致,偶尔挑出个青布酒帘儿,酒香飘了满街。挺秀的马头墙时而从屋侧翘出,河上架着条条宛曲的石桥,临河院落往往种着几株梨花,养着嘎嘎的鸭子或是白鹅,河上一带垂柳,春来青青如烟。
慕容玉便在镇上唯一的学堂里课授几个童生。他换了名姓,没人知道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乡民眼中,他不过是个生着肺病,脾气极好的先生罢了。
房子在镇东头,孤零零的一所,房主死了多年没有人住,慕容玉便搬了进来。夜来挑灯,欹枕把卷,颇是闲淡,却也胜似那江湖争斗,其实又有什么关系,他此生到此本已算是毁了。夜深人静,时而也不由想起那诅咒来,终是应验了么。父亲和母亲,一个是名门正派的慕容世家,一个是朱雀阁的二小姐,那张画并不是诅咒,这才是真正的诅咒。当年的怀疑没有错,他生来便是个不祥之人。
胸口上的伤,本正是他肺病的诱因,却又莫名的显得亲切,画早被抄走了,那是他的罪证,胸口上的伤痕和项上那一缕消褪的伤疤便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了。他认出母亲是因为那张画,母亲当初又是怎样认出他的……若是那时母亲没有认出他,后来又会怎样……最后呢……母子就是那样一场仅有的见面……心上便又绞痛得要咯出血来,慕容玉便也不敢再想下去。父亲听说他出事的当夜便含恨而逝。他便早是一片残叶,飘流天涯,零落无依。
春雨点点滴滴没个止息,身上有病痛的人,本就是春秋时节最甚,连日来吐血吐得几乎连学堂都去不了。挣扎着忙活一天,夜来便早早的吹了灯上床歇息。
从牢中出来,慕容玉便向来睡不沉,长夜只是朦胧迷糊过去罢了,许是三更了罢,忽然从梦中惊醒,外屋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慕容玉吃了一惊,如何会有人来找他,而且是在此时。披衣点灯走了出去,敲门声更紧了,慕容玉打开门,手里的灯光映出个惊慌失措的女子,见到门终于开了,几乎要跪倒在地,一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后面……有人追我……救救我……进去……躲避一阵……”慕容玉侧身将她让进房来,关上了门。
女子在桌旁坐下,仍然喘息不定,说不出话来,慕容玉从瓦缸里舀了碗水递给她,女子接过一饮而尽,几乎呛着,看得出,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慕容玉也在桌旁坐下,微微的呛咳着。
“我……打扰大哥了……对不住……”
慕容玉摇摇头,“你饿了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我去看看……”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
“不…不必了。”女子止住了他,“我得马上走,他们会赶过来的,发现我在你这里他们连你也不会放过的……多谢大哥了。”一面说一面站起来要向外走,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几乎绊倒。
慕容玉疾忙扶住她,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你不能再走了,你这样子,就是想跑也跑不掉,里间有床,你还是进去歇歇吧。”慕容玉平静的说道。
“可是……这会连累你……”
慕容玉薄薄一讪,只是扶起她,“你先进去躺躺吧,其余的事我来应付。”
女子一时也有些吃惊,看此人身形极是单薄,弱不胜衣,这句话却绝不是一般人讲得出。
“他们若是硬往里冲,窗下便是河,你会游水吧。”慕容玉扶她躺下,淡淡说出一句。
“这……不行…这怎么行……”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在窗纸上狂乱的动荡,又是一阵脚步,终于响起了重重的砸门声。
慕容玉转身要出去,女子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去,要去我去……”
慕容玉淡淡一笑,眼光中是种莫名的凄离,女子一时竟也愣住,不知不觉放开了手。
慕容玉走出去打开门。
“看到刚才有人经过没有?”
“没有。”慕容玉平静说道,站在门口,外面火把一阵乱晃。慕容玉一动不动。
忽然有人喊了出来,“二公子……”
慕容玉颤了颤,不由按住胸口。
“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玉将为首的几个人引进屋,在桌旁坐下,低而急促交谈了几句。
“这样吧,我们只说没有找到人,二公子放心,绝不会提到你就是。弟兄们你是相信的。不敢久留,二公子多保重。”来人走出门去,带着人马走了。
慕容玉回到里间,走到门口时便已扶住墙,咯出口血来,几乎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女子疾忙扶他到床上坐下。
慕容玉挤出丝笑容,“老毛病了……他们走了,不会再来了。”
“多谢大哥……”女子忽然跪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春雨潇潇,女子便一连照顾了慕容玉好些天,将别之时,二人都有了些不舍之意。
垂柳青青,烟色渐浓,愈发的鲜亮了。本来早已是在捱日子,捱过一天算是一天,如今竟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期盼,女子走时说过还会来看他,慕容玉并未放在心上,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甚至希望她不要来,小镇偏远,他这么个人,值得她专程来一次么。一面却仍不由时时的想起她,甚至窗外有人影经过时也会莫名的回望一眼,嘴角却又不由得露出丝自嘲的苦笑。
一年过去了,女子并没有回来。肺病加重得并不快,却也未曾停歇,一日间吐血的次数明显比刚来时多了。慕容玉也不再等待什么。
又是柳烟青青,柳下出现个窈窕的身影,是她。慕容玉心内一阵狂跳,嘴角竟几乎溢出血来。
她疲惫而伤心,进屋说了没几句话便痛快的大哭了一场。她没有说为什么哭,慕容玉也没有问。
这次她说了名字,叫林茉。
小住了六七天,和上次一样,镇上免不了闲言碎语,二人也都不在乎。
林茉走时,情绪已比来时松快多了。慕容玉也没有再留她。
后来便也就日日这样过,林茉一年中大概会来一两次,每次来时都倦乏而忧伤,有时甚至心力交瘁,慕容玉什么也不问,只是留她住下,过个十天半月,她再一个人轻松的离开。
学堂里也时有顽童打趣问师母什么时候再来,慕容玉只是笑笑,故意举起戒尺做出要打的样子,大家便都笑了。
又是数年过去,虽然日日的吐血,慕容玉的身子竟未见如何坏下去,他有时也想,若是没有恰巧遇到林茉,他也许早两年便已不在了。
林茉走时,渐渐显出种莫名的神色,似留恋,又似有些对不住他的负疚。慕容玉就像未曾察觉一般,仍如以往一样待她。他看得出她早有情人,甚至已有丈夫,但她还是年年的来,他依旧年年的留她住上几日。
有时,慕容玉又会想起那诅咒来,一时竟会觉得有些紧张,再一细想,本已是将死的人,又待如何,便也就付之一笑。
林茉又来了,这次她并没有哭,却比以往都显得疲惫不堪。慕容玉依然什么也不问,只是收拾床榻,留她住下。
这次她住了很久,没有提要走的事,慕容玉也没有问。
一天傍晚,二人在桌旁坐下,开始简单的晚饭,斜阳黯淡,柳絮随风阵阵飞进窗来。林茉终于说道,“我留在这里行么,我不走了。”
慕容玉停下筷子,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么。外面的江湖,我也倦了。”
慕容玉依然看着她,良久,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
慕容玉笑了起来,“这里你住不惯的。”
又是一年早秋,林茉刚来了没两天,二更时分,外面忽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林茉一时竟甚是紧张,神经质的坐起身来。
慕容玉披上衣衫,取过灯走了出去。
打开门,慕容玉大吃了一惊,门外站着的是慕容宁。
“是你……”慕容宁显然也吃惊不小,竟不由颤抖了一下,脸上却余怒未消,推开他走进屋。
林茉刚穿好一半衣服,正半裸的坐在床上。
慕容玉跟在慕容宁身后走进里间,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慕容宁脸色铁青,看看林茉,又看看慕容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慕容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微微的咳着。
“怎么又是你……”慕容宁终于吐出一句话,像是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的。话一出口,似又觉有些失言。
慕容玉淡漠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要杀要剐都随你,你不许伤害他!”林茉大声喊道。
慕容宁脸上青筋根根暴起,手也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慕容玉看着他的脸,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慕容宁终于吐出口气,神情也缓了下来,温和笑道,“我怎么会害他,他是我亲弟弟。”他不自然的笑了两声,“既然是这样,是我多余了,我走了。”慕容宁转身朝外走去。
“慕容……”林茉喊了一声,忽然又噤住。
慕容玉笑了起来,“你要走就走吧,何必多虑。”
“我……”
“快走吧,再不走他去得远了。”
林茉看着他,慢慢穿好衣服,终于还是出去了。
慕容玉伏到床上,开始大口的吐血,咳得全身痉挛。
高烧之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诅咒,呻吟,惨白,烙刑,和鲜血……那诅咒就注定了要伴随他一生么……
幸亏乡民和善,听说先生病了,轮流赶来照应,几个学生也日日送汤煎药,不然,他便熬不过这次的复发了。
慕容玉本想搬离这地方,无奈身子状况太差,也容不得他挪动了。何况乡民淳朴,心内也甚有些不舍。
日子便又一天天的过,肺病愈发的重了,心头也如炉盆中的潮冷的死灰,淡泊得不起一丝波澜。
慕容宁没有再来找过他,林茉也没有来。反正来日无多,便也这样过罢。
天越来越凉,暗得也越来越早,天气再稍一不好,将近酉时便已上了灯。夜来也无甚事做,倚在床头读几卷前人诗文,倒也闲适。
忽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慕容玉心上一阵狂跳,登时愣在原地,书也掉在了地上。
林茉有他的钥匙。
林茉进来了。
“你还在这里……”
慕容玉点点头。
“你没有走……”
慕容玉点点头,略咳两声,将口中的残血吐了出来。
林茉显是一路奔过来的,鬓发蓬乱,脸上是一道道泛着污渍的水迹,不知是汗痕还是泪痕。
“我想明白了,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换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我跟你一辈子……”林茉喘着气,神情颇是激动。“我们走吧,别让别人发现……”
慕容玉看着她,心上还在剧烈的跳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血顺着嘴角往下淌着。
“我们走吧……”林茉继续说道,声音带着焦急。
慕容玉忽然大笑起来,身上不知哪里忽然来了劲,他下了床,扯过外衣穿好,搂住林茉的肩带她朝外走去。林茉伏在慕容玉肩头轻轻的抽泣着,又似夹着轻笑。
西天目山潮湿多雾,对慕容玉的病绝无好处,林茉几次提出要换地方,他却不置可否。
慕容玉似乎平生没有过这样欣快而轻松的日子,幼时在山寨里也没有。
能这样过尽一生,便也值了。
山上除夕,松风炉火相伴,甚是寂寥。到了十五,虽是朔风严寒,也不由下山进城去观一回灯。
从来不见洞庭盟会的人会到这个小县城来观灯的。
待到发现时,已经迟了。
慕容玉静静的站着,他也并不想躲避了。林茉攀在他肩头,看着鱼龙飞舞下眼前渐近的人群。
慕容宁也在里面,只是站得靠后罢了。
“天作孽犹可补,自作孽不可活,堂堂慕容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和朱雀门的孽障搅在一起。”盟主并没有亲自来,为首的是一个慕容家世交的副盟主。
“我还没和他成亲哪!”林茉喊道。
“你……不知廉耻的东西……慕容公子看上你时我便劝过他,没想到今日果然……”那人跺足说道。
“他是慕容公子,慕容玉便不是慕容公子了?二公子有什么错你们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茉儿,别说了……”慕容玉口中淌着血,已有些站立不稳。林茉疾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慕容玉阵阵颤抖,勉强一笑,微微说道,“我生下来便是被下过咒的人,我这样的人……本不该来这世上……”他又是一阵颤抖,口中的血已经止不住了。
“慕容!”林茉哭喊着将他缓缓放平到地上,只是嘶声痛哭。
“此事当如何办,还须慕容公子发个话。”
慕容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难有话说,盟中该怎么办便怎么办罢。”
慕容玉气息渐微,脸色已渐渐变了。
两个人将林茉从他身上架了开去。林茉并不挣扎,也不叫喊,眼中只余死灰般的漠然。
慕容宁微微叹了口气,“慕容玉毕竟是在下兄弟,亦系先父骨血,还望将他尸身交付在下,好生安葬。”
副盟主点了点头,一切收拾停当,车马辚辚的朝城外走了。 我在文学欣赏与原创版发了我的n多武侠作品,可一篇也没有被加过威望,希望这里的大人能申明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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