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iming 发表于 2006-3-18 10:24:33

夏花凋零

  田田*叶,散点绿池初。嫩碧才平水,圆荫已蔽鱼。浮萍遮不合,弱荇绕犹疏。半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唐·李群玉

  一
  洁儿一溜烟跑了。她跑到那个修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砖瓦结构的宿舍门口时,突然大声地唱起:
  我俩太不公平
  爱和恨全由你操纵
  ……  这首刘欢的《离不开你》,在高二上学期洁儿曾教过君子。君子傻傻地呆在水龙头旁,不明白洁儿为什么突然跑了,为什么又会唱起这首歌来。洁儿跑时没有关上水龙头,水在哗哗地流着,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君子的解放鞋。在这个下晚自息后的夏夜,昏暗的路灯光冷冷地俯视着君子脚下十来平方冰硬的水泥地,哗哗流着的水,是洁儿的泪水,还是淌在君子内心的血液,至今,我不得而知。现在,还能感觉到的那种滋味,是酸楚的,是咸涩的,是冰凉的。
  洁儿胖乎的身影被漆黑的宿舍门吞噬了。君子没有打水,拧紧洁儿打开的水龙头后,提着红色塑料桶离开了。没有了声响的水龙头,挂着君子的心思,寂寞地守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数着漫过头顶的星星。
  君子提着一桶空气,拖着铅块一样沉重的双腿回到了201寝室。高二下文理分科,君子选择文科,从107寝室调到201寝室。乳白色的荧光灯下,九平方米的寝室内挨墙摆放着三架上下铺木床。五位室友趟在各自的床上,一边看书,一边谈论着班上最近发生的绯闻。室内欢乐的气氛感化不了君子沉寂的心,就像洁儿打开龙头后流淌的水浸不软坚硬的水泥地一样。君子仰趟在上铺,读起白天从《诗刊》上抄下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君子没有睡意。明天要参加晨曦文学社诗歌朗诵会,他将吟诵他最近在社办校园诗刊上发表的一首诗——《蓝色的泪》。君子把《蓝色的泪》看了三遍,其中最后一句“我的心不会停止流浪/流浪的心不会有归宿”,令他好生忧郁。
  晚上十点半,寝室的荧光灯睡觉了,但201寝室里正处在青春时期的男生们,经过数理化语政英一天的折磨后,这时如释负重,开始骚动起来。君子平时总是寡言少语,今晚比以前更为安静。灯熄了十来分钟,也许室友们认为君子已经与周公在对弈了,就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君子听得很清楚。
  高浩说:“杜菲菲主动拿象棋给君子,是不是对君子有点意思?”
  “杜菲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饶军坚决反对高浩的看法。
  “星期一晚自习时,杜菲菲要君子陪她上街,我认为他们有点那个。”杨力不同意饶红军的观点。
  “听说君子刚与一女生吹灯了。”杨昌武插话道。
  “这君子就是行桃花运……”来勇毅言语中假似乎有几分羡慕。
  ……
  幸好没有出现攻击性言语,不然君子绝不会这样沉得住气的。其实君子哪里沉得住气?!近段时间来,洁儿的身影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哪有心情来清理关于杜菲菲的思绪。现在,君子的思维在这漆黑的夜里迷失了方向,高浩这个话题正好把君子从迷乱中解救出来。这个学期文理分科,君子学文科被分到(1)班,洁儿选择理科去了(14)班。开学第一天早读后课间休息时,杜菲菲主动跟君子招呼:
  “喂,以前我在(3)班时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起我是谁吗?”
  “不记得。”君子感觉脸上发热,讷讷地瞧了一眼着杜菲菲圆圆的脸蛋上镶嵌着的那双晶莹的眸子,就把目光移开了。君子片刻之间N次翻转了脑海影集,都没有发现那怕是已经毁色的记忆底片。这也怪不得君子,他本来就不善于与女生交往,自从高一以来,洁儿到底是不是他最要好的同学,他心里就没有个底儿,也从来没有从正面多看过她一眼。对洁儿最深的印象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出教室门时洁儿一头撞进怀里,一次是洁儿从浴室出来时红彤的脸蛋如出水芙蓉。至于其她的女同学,包括曾嘲笑过他读课文的那个女生,君子的印象中没有一丝儿她们的影子。杜菲菲,此前君子自然是不认识的。
  “我和英子关系最好,在她那里我认识你的,你认不起来了?”杜菲菲见君子想不起来,就提醒他再翻一翻记忆的日记。
  英子,与君子同村同宗祖,小学和初中同班,高中同级,联系当然紧密。洁儿原本与英子的关系相当好。与英子要好的同学,一般来说都会认识君子,其中可能有成为君子好同学的,如果洁儿也算君子的好同学的话,那么除此还有张小花。但不是英子所有的好同学君子就一定认识。
  杜菲菲说到了英子,君子原本热乎的脸开始渐渐凉爽起来。接下来的几天中,杜菲菲与他说话,他也就自然多了。当杜菲菲得知君子喜欢下象棋后,就从家中拿了一副给君子。君子不好立即拒绝,就摆放在寝室让室友们课余时间杀将个够。星期一那天晚自习,君子是陪杜菲菲上街过。但杜菲菲说怕被老师闯见,走路飞快,让曾在家上山打柴惯了的君子赶得气喘吁吁。现在,这些对于君子来说算是不足为道的,被寝室里拿来说事,君子想笑笑不出,想说又说不开。不知不觉,君子打起了鼾,室友们的议论声惊散得无影无踪。

swiming 发表于 2006-3-18 10:32:02


  学生时代的日子,拴在“教室——寝室——餐厅”这三点一线上,单调而枯燥。一把锁守护着女生与男生寝室的大门,一对冤家同处于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他们的路不窄才怪。君子不想看到洁儿那彰显着心伤的脸,但无情之神就是要跟他过不去,越是不想见就偏偏让君子时不时碰上一回。每每遇见洁儿,洁儿要么低头不语,要么绕道而行,脸上似乎总挂有泪水流淌过的轨迹。这轨迹就像撕开在君子心上的裂谷。君子的心开始疼痛,开始流血。君子想:“难道是我那句话伤害了洁儿吗?”
那句话很简单,简单得只要稍懂世故的人就不会说出的那种话。君子没有直接对洁儿说什么,那句话是通过英子转达给她的。君子不明白,那句话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痛苦。君子很后悔,但再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除非世上真的有了医治后悔病的药。他不敢去找洁儿,也就索性不去找她。他想,洁儿现在这个痛苦,也许不是他所造成的。
其实君子是痛苦的。越是痛苦,他越是回忆起与洁儿的每一次接触;越是回忆起与洁儿每一次接触,他就越痛苦。这就像身陷草海淤泥的莽汉,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一九八七年秋,君子高考进了省级重点高中。班主任排座位时,为了防止学生上课讲话或搞小动作,实行男女生混坐,洁儿成了君子的同桌。没几天,洁儿就跟前桌的男生交换了座位。君子从不主动跟女同学说话。在初中时,君子就与一位女同桌一个学期没说上一句。一个来自农村贫困家庭的学生,能够做好的,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君子就是这样,他认为,既然不能为自己选择出生条件,那就与出生条件好的同学一起奋斗,为今后的生活打拼一条理想的人生道路。所以,他除了跟书本和几位来自农村的同学关系密切外,其他的同学就认为君子有点不合群了,女生更是这样认为。
但洁儿与君子接触较多。一方面,她坐在君子的前桌,生性活泼,每次作文时总是惊诧于君子丰富的成语;另一面,她与英子同一个寝室,关系较好,英子与君子的联系,大部分都是通过洁儿转达的。
高一上学期结束前的一次班会推选“三好学生”时,洁儿第一个举起了右手,在50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坚毅地说:“我推荐君子。”语气不重,君子就坐在她的后面,感到十分震惊。天啦,一个来自山村的小子,第一次被老师抽起来朗读课文时还引发起了一位女同学的笑声,班上一些需要筹钱的集体活动,君子都没有参加,他哪敢枉想“三好学生”这个荣誉。不过,上天总是同情那些自强不息的弱者,无论风吹雨打,君子心中那盏照向前方的灯从未熄灭,君子也就总是得到幸运之神的庇护。他被班主任选进学校举办的电脑兴趣学习班,又被数学老师推荐进奥林匹克赛速成小组,语文老师也经常拿他的作文当范文宣讲。每次考试,除了英语成绩稍差外,其它科的成绩在班上是位于前列的。
  高一第二期的一次早读课上,初夏的太阳睡眼惺忪地爬上窗台,素有火炉之誉的城市还在薄雾轻纱中打着呵欠,君子的额头上早已挂满了汗珠子。
“给——”蚊蝇般声音传入耳帘,君子同时感觉后背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回头一看,洁儿把印有彩蝶的纸扇递了过来。君子没有说什么,就接过纸扇扇了几下,悠悠轻风拂过额面,汗珠娃儿似的一阵风散去了。很少与女生交往,特别是跟城里女孩交往的君子,不愿多想,也不敢去多想,心里只是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感激之情。
下课铃响了。君子转身把扇子还给洁儿。洁儿递上作文本,说:
“我无法结尾了,请你帮我写完。以后我的作文,都由你来结尾。”
君子是乐于助人的。他的作文几乎是语文老师讲课的例文,在这个只有七个农村学生的班上,他充满着自信。因此,对洁儿这个要求也就爽快地筨应了。
一周后的作文课上,洁儿的作文与君子的作文一同成了老师讲座的例文。对于洁儿,是自上高中以来作文第一次得到老师的肯定。君子转身向后看了一眼,洁儿低着头,显出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激动。
君子的心思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想,这样帮助同学怎么行呢?如果不把写作文的思维方法,特别作文结尾的写作方法让洁儿掌握,不是在害她吗?对,还是把怎样写作文的方法告诉她吧。
又到交作文的时候了。洁儿把作文本递给君子,要君子给写结尾。
君子接过作文本,洁儿的题目是《花季的梦想》。君子把洁儿写的部分通读了一遍,提笔给补上最后一段文字:
“花季中,希望我们远永远记住:生活的船不能没有理想的帆,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
君子平时不爱说话,看到女孩都会脸红。不过,面对洁儿,他略略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
“你在开头写道:‘谁说生活的船可以没有理想的帆?谁说生活的理想不是为了理想的生活?理想的生活中,最快乐的时光,便是梦想的花季。’如果配上现在的结尾,就首尾呼应,主题凸显了。这个结尾方式就是‘前后呼应,彰显主旨’。”洁儿连连点头表示听懂。这样,直到高一结束,洁儿作文的尾巴都是君子给补上的,每补一次,君子都要给她说出这种结尾的方法。所以,洁儿也就成了班上与君子说话最多的一个女生。
洁儿真是君子要好的女同学吗?君子不知道,说真的。
高中时段,是人生开始多梦的季节,但君子是不敢多梦的。一泓情感的池水,在心底静静地流淌,面平如镜。当某对男女生谈恋爱的美丽故事在同学之间传得纷纷扬扬的时候,君子为自己不会成为这种故事的主人翁而洋洋自得。
但是,要说君子没有要好的女同学,很多人都会反对的。一位与洁儿关系不错女同学就这样说过:“洁儿就是你君子最好的女同学嘛!”
  后来,偷看过洁儿日记的人,玩笑儿似地告诉君子,说洁儿羡慕他很有才华。一个男孩能挤进女孩狭窄的日记空间,我想不可能总是那些美丽的故事,但我相信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君子不敢想像男孩进入女孩日记的滋味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还是乐得像穷人的孩子吃上腊肉一样爽着。但是,心静如止水的君子,从此与洁儿交往开始多了一份顾虑,除了洁儿请他解一些难题,或者参与洁儿邀他开展作业速度比赛外,也就少了一些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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