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场上的散步》引言
本书写作始于一九九八年初,我先打出一份草稿,约三万字,交给王振宇(当时他还在北大英语系读研),他躺在床上一页页翻完,表示赞许。我又拿到胡龙彪宿舍(他跟王振宇同系),他们宿舍共四人,一人看完一页,就传给另一人,都看完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受此鼓舞,五月初,我在此基础上完成初稿,约八万字,输入电脑,打印出来,分赠友朋,其中一份落到绿石(孙和平)手上,他颇为高兴,便代发到瀛海威网络作家上(当时他任论坛主持)。他首先说:诸位,我们发现了一个当今文学的真正奇才,对于醉心于诗歌或纯文学的网友来说,这可是一个好消息。他读了古今中外巨多的书,而且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消化了。诗、文写来俱佳,笔力雄强得令人难以置信。感谢上帝让我们进入了网络时代,如此奇才将不会被湮没,我们在网络作家上特设这个美妙之窗专栏,就是要陆续发表他尺多厚的美不胜收的文稿诗笺。我们愿意设想,奇才从这里出发,经过时间宽阔的桥梁,将到达国内文学奖乃至诺贝尔文学奖的讲坛(别笑,这比许多人曾声称的要拿诺奖的可能性大得多)。——这里先发他为自己的诗集作的长长的、诗意充盈的自序。读过后我们会对奇才有更多的了解,不仅知道他的诗是怎样的,而且知道他的诗何以是这样的。自序的名字是《荆棘上的漫步》,似是长篇小说,更像抒情长诗,总之,一篇值得细读的奇文!
此外,每段后面他都以编发者的名义加上评论,约七千字,无疑有夸大之词,然对理解此书或有帮助,今收入附录《评论》中,并在脚注中标明所论章节。唯初稿篇幅尚不及今稿之四分之一,故很多重要章节尚未论及!此稿在“美妙之窗”连载,引起很大反响。人生探秘论坛主持人BJ(曾照华)说:
这部作品打动我的地方就在于,作者竟然能在无论是否是诗的格式中一直保持着诗意,思想非常之发散,一看就知其是内心如行云流水般毫无滞涩的人,并且怀着充沛的激情,还有能力让这些激情非常清澈地渗透到纸上;其引经据典与前后行文结合得那样贴切,显然不是为了炫耀记忆,而是为了将一些思考更加合适地引发出来,并且能够带动读者在非常平实的事迹中跟着作者经历异常巨大的思想起伏。能作到这一点,非天才诗人莫属。不信,在座的各位试试,恐怕没一个人可以达到如此举重若轻的潇洒。——我历来有一个心理学上的观点,认为每个人其实就如同386、486计算机一样,先天就在思维器官的结构上存在着巨大差异,以至于若想要成为真正的诗人除非造物者事先就将你的心灵按照诗人的特殊模式那样打造好了,单靠后天的苦读无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我们见到了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时,应意识到并不是只见到了一个比现在的我更加刻苦和饱读的另一个我的样本,它意味着我们见到了一个从结构上就比一般人更加高超的智慧;也许这种智慧生发于苦难,可是若将同样的苦难加诸于我等凡夫俗子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成为他那种人。这就是我之所以佩服胡老兄的地方,即是说我自认通过努力可以达到其它作家的水平,但不能达到他这样的水平。
由此,我与他们经常相聚,建立友谊。并在曾照华帮助下上了网。在网络作家里,我首先说:
去年,我写出《荆棘》初稿,蒙绿石先生错爱,发在论坛上,且以“美妙之窗”名之,我且感且愧,且不说此稿能否当得起美妙之誉,即BJ先生的评论就让我汗颜不已,故今年重新修订,然仅能聊慰斯心,去美妙犹不堪以道理计。我决非什么天才,如果我是天才也仅仅在于刚落到地上的那一瞬,而这同每个人都是一致的,并没有一只手在我身体的那个部位按上一个先天性的元件。我之喜欢文学,并不在文学本身,我是把它看作一条认识自己的途径,我关心的是自己的所有,我并不想通过这些所有再去拥有什么,因而至今还是孤身一人,不敢说像上帝一样孤独,至少也没有跟魔鬼似的拥有众多的财富与追随者。我的这本小书经过反复修改、补充,现已达到长篇的规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写什么小说,实在说,我欠缺虚构的能力,更不具备讲故事的才华,我崇尚真实,即使某种内在的虚伪,我也要真实地表达出来。因而从本质而言,我更接近诗人那个群体,而诗人就是赋予虚伪的事物以真实存在的人。
很多年前,在我还没有进入书中所描述的这个爱情之前,我就依稀感受到爱情中蕴涵的虚无乃至荒诞的意味,我想认识爱情的本来面目,想探索爱情王国的边沿,就阅读了大量的与爱情相关的著作,但这些著作非但不能将我从雾气笼罩的沼泽中引领出来,反而将我更深地推到荒草起伏的朦胧之中,为了拯救自己,也为了给他人提供借鉴,当这个爱情与我迎面相遇时,我毅然将自己抛进它特有的火焰之中。的确,人在此炼狱的折磨下除了对痛苦的体验别无感受,除了对青春逝去的怅惘别无悔恨。——那些坚信世间还有爱情存在的人无疑是幸福的,因为他能让自己生活在理想而非现实之中;而那些不再相信爱情的人也是幸福的,因为他已经证实在精神领域还有比爱情的生命力更为长久的东西存在了。
本书从主题上说是一部自传体抒情小说,它以直接记录主人公的意识成熟(长)为己任。现实中的人物与书中的形象是合而为一的,他们通过文字所建立的桥梁跨越忘川,并相互达到。其间也写到了爱情,与传统爱情小说不同之处在于:它不再是仅仅局限于对发生在两个人之间各类事件的回忆,而是描述由此而引发的思考。你甚至可以说:这是一部思考的小说。
九八年底,我将《荆棘》初稿送给书中的“她”,她看后,也比较满意,认为这是我的作品中最值得一读的,但有些地方过于简略,建议加以补充,正是遵从她的这一命令,九九年二月,我对《荆棘》作了初步修订,达到十六万字,吾友王修勤看后,颇为激赏,就推荐到人民文学社。四月及九月,我又作较大补充,并将《初恋》(九三年写)主要内容移植入其中,达到二十八万字。年底,我进某网络公司,利用工作间隙,将修订稿陆续发到新浪网读书沙龙中,也激起较大波澜。有网友南塘秋寄信说:
你的大作在新浪网上陆续刊载以后,我每期必读,感触不尽,确实,很长时间以来,没有读到如此清新隽永、如此振聋发聩的文字了。
你创造了新的战栗,你给语言赋予了新的活力。原谅我在论坛上没有加以赞美,确实,你让我找不到可以赞美的言辞。
《荆棘》一书的美显而易见,然而却只有她自己的语言才可以形容。
很想跟你交个朋友,没有别的企图,就是想认识一位同时代的经典作家。
又有网友牛衣古柳来信说:
在当今时代,还能读到《荆棘》这样的作品,确实不能不为之高兴。现在文化快餐充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各种论坛给人提供了言论的场所,正因为发表言论太容易了,你反而找不到一段深思熟虑的文字,一切都浮躁不堪,任谁都自以为是,但真正对存在进行反思的人却非常罕见;不过,我们在你的文字中发现了。
你给国内沉闷的艺术天空带来了新的光线!你给爱情创造了新的神话!你深化了我们的存在,使我们不可遏止地要赞美未来!
在你的书中,洋溢着那么一种微笑,那么一种柔情,此柔情是那么深沉地融化到语言之中,但很能感受到那种内在的生命,确然地说,在你的书中有某种自然的东西,某种青春的东西,某种催人泪下、又能教人思索的东西。纵观现代汉语近一个世纪的写作,还没有那一本小说比你这一部更能把爱情的本质如此纯粹地表现出来,你给人类情感的祭坛上贡献了新的牺牲,你注入作品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生命,你还把你周围的那些人的生命也灌注到自己的作品之中。
作为一个对文学批评感兴趣的人,我向你表示敬意,你没有掩盖自己的卑鄙,也没有曲解他人的内心,你真实地凸现了那些应该被突显的。正如荷马,如果经过渲染而没有变得更精彩的哪些内容你都忽略了,你保留下的都是应该被保留的!祝好。
我与他们相会,并因之结识众多网友,如电子情、秦淮夜话、小米、池子、夏洛的网等。其中,牛衣古柳还通读全书,并索取《初恋》手稿,加以参照,写下数十则评论文字,约两万六千字,其分析细致入微,颇多创见,并不局限于本书,很多思考对《荆棘》都是一个弥补,今一并附入《评论》之中。后来,我在博库网开一名曰“漫步荆棘场上”的论坛。有网友(后知其网名曰拒绝爱情,又曰小拒,本名钱靖文)来信说:
尊敬的胡不归先生:您好!
我现在筋疲力尽。筋疲力尽。筋疲力尽!因为我一口气“博览”您的“书库”。——我已在网吧耽搁7个小时之久。本来打算打印下来再慢慢看,因为我眼睛虽不近视,但长时间看屏幕会让我眼压升高。一篇篇打开,发现要打印的页数越来越多,多至远远超出我的估计。刚开始我还在想大概需要少买几支口红,后来连想的劲儿都没了,共有708页之多。最后存到软盘算了事。我已经无力支撑下去了。
什么时候你出书了记得一定通知我。显然这封信决不是为了夸你。等我看完东西再说。不过,我从来只爱看,不爱写,更不爱夸,所以估计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现在语言贫乏得只会说礼貌用语“您好,……谢谢!”我现在最迫切要解决的是肚子问题。我饿了!我要回去滴眼药水!我要回去睡一觉!继续写吧。
我回信说:
你好:
请原谅我如此简单的称呼,我确实想让这一称呼更完整一些,但正如蒙田所说:“我知道什么呢?”我对你的了解,并不比对世界的了解更多,我面对你就如面对整个世界,就如面对另一个自我。
虽然我的文字也被他人读过,但任何一次阅读都不如你的这一阅读更接近于阅读本身。我最大的愿望是写一本书,让一位穿白点子衣服的少女,在春天的一个下午,倚着一棵苹果树阅读,她甚至还不需要阅读,她只要把书拿在手中就可以了;她甚至还不需要将它拿在手中,只要它躺在少女的手指能够触及的地方就可以了;甚至还不需要伸手可及,只要在少女视觉范围内有它存身的位置就可以了;甚至……
但你却在遭受电脑的折磨,这虽然不是我的本愿,但毕竟给你带来了伤害,如果这一伤害可以弥补,我想是没有人能够阻挡我的脚步的。如果你是在北京,我希望能得到一次弥补的机会……
再一次祝好,感谢你的阅读!
后来,她去美国,来信说:
我拿到了美国亚立桑那州一所大学的通知书,MBA,全奖。你的书出了吗?
你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生活的人。这是我欣赏的。
生活方式没有潮流和时尚之分,只有你愿不愿意一生追随。
祝一切顺利!出好书,娶好女人。
我寄上一份《荆棘》的电子稿,并说:
我曾经为理想奋斗过,我之理想并不是他人之理想,它仅仅属于我自己,即使在未来的岁月中,它也很难对别人产生实际的意义。《荆棘》一书可以说是这一奋斗过程的浓缩。
我写作的目的不是给这个世界增加一本书,而是给世界留下一个人。孟德斯鸠如此评价蒙田:“在别的书中,我们发现的是人的思想;在蒙田的书中,我们发现的是思想的人。”你也可以如此形容:在别的书中,可以读到人的爱情;但在《荆棘》这本书中,我发现了爱着的人。
她又来信说:
谢谢你的这些美好的文字。这让我感觉自己也是被人宠爱的。我在网上有过一些任性随情的日子,被朋友们娇纵,这在生活中是没有的。谢谢你。
我在这里很忙很辛苦,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让自己受这份罪。但还是要继续坚持下去。
不多聊了。祝你一切顺利,享受生活。写书顺利,出书畅销。
也许你的书不是畅销,是让人放在手边又忽略了它,偶尔拿起来翻翻,不禁读得入了神。
有网友雨点,在博库看过一些片断后,索取此稿。并分段发到诗生活论坛上。他信中说:
稿已收到,我今天就开始在论坛里贴。《荆棘场上的散步》,从我个人的角度,我认为这是一部非常NB的作品,它的华丽和思辨在当代是很少见的。
我之所以想把它贴出去,是不想自己呆在屋里独自享受阅读你的作品的快感,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地读你的作品,进而思考一些东西。
我想,如果在诗生活论坛上有一个人认真地读了这部书,就是胜利!
有福建网友蛇儿亦来信说:
上星期我在博库发现先生的别院,悄悄地看着你的《荆棘》。昨天在橄榄树看到了你把第一章作为序言贴出,便邀了一个朋友一块儿又仔细地读了一遍。很喜欢。
先生读过那样多的书,而且归纳吸收的如此灵活,不看你的括号圈引,几乎看不出那里像是别人的东西,真的很佩服。心噎时问朋友,怎么不归读了就能运用到如此的娴熟,而我之所学所用,至多仅能附着那么些儿原文的意思?朋友笑着回答我:这或许和性别有关。此话逗得我也笑了。总之,佩服先生的许多。现代汉语似乎已被不归先生掌握和运用到炉火纯青了。
此外,天津网友孤独boy将我在新浪读书沙龙上发表的一些零散文章搜集起来,制成专辑。并来信说:
你的《荆棘》我还没有看完,,因为最近数据库要上机考试……写的真是很好的。
今天,我爸看了你的文章,直说你是个才子,巧的是你也是山东人,我爸一中午都特兴奋,嘿嘿……好文章就是值得推广,下一期我会将你的小说做成图书格式,供大家下载。
另外,你书中经常提到的那个同学王怡福是不是孔子的后代……圣人,你真有福气。
后来,他就将《荆棘》制成电子图书,放在北海之音上供人下载。我将地址连到国学网论坛,并说:
《荆棘》自初稿在瀛海威连载后,已有数十种稿本流落朋友与网民之间。以前我每次作较大修订后,总要打印出来,复印几份,分赠朋友及感兴趣者。此外,还有很多网友从我这里索取电子文本,我所寄稿本也因时间早晚而有所不同。总之,即我本人也已经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稿本散落在各类读者之手了。——此电子读本因制作时间较长,与定稿之距离亦很大。
本书初稿只写了半个月的时间,原意是为《十四行的短歌》写一篇序言,经过不间断之补充,竟使它卓然成为一个长篇。而且在上百次的阅读与修改中,我逐渐发现了作品的意义。但我却无法改变其文体,这显然非纯小说文体,但也有可能正是小说之魂灵要借我之手赋予自身以新的面目。——谁知道呢?在魔鬼将我们抛弃之后,还有信心等待上帝的莅临吗?
本书一个显著特点是引文较多,以至引起个别网友非议,有网友说:不归的《荆棘》可以和卫慧的《宝贝》媲美,读《宝贝》可以多知道洋人内裤的品牌;读《荆棘》可以多知道外国作家的名称。发此议论者似乎不知道语言之公用性乃其主要特性之一。目前,汉语写作者所面临之首要困境即语言之贫乏与文体之混乱,笔者撰写此书,因缺典型文体以供模仿,乏细腻语言以备利用,只好遍检群籍,广为搜集,杂引百家,以期自创一体。间亦翻阅一些近现代作品,对当代亦偶加错意,因其语言不够浓缩,无法移植,故本书于国内作家引用很少。国外一般作家,亦鲜见可引之句,惟天才作家,有语言、思想、激情而无体系者,若蒙田、克尔凯郭尔、波德莱尔等,所引甚多,若此书能引起读者探索之兴趣,则得鱼忘筌可矣。
另外,此书引文,当时随便征用,未作记录,现在为方便某些读者,同时向国内翻译界表示感谢(如非借助于他们的工作,我不可能将如此多语言大师集合到同一舞台上),计划将引文均注明出处,但工作量非常之大,有些书差不多需要重读,还有一些书根本不在身边,也不知道向那里去找,可能需要改动底稿。这对作品无疑会造成伤害,但似乎很难找到别的补救措施。
一本好书的完成仅靠其作者显然是不行的,本书在长期修改中,已经遵从过很多人的意见,现在将它搬到网上,其目的也在于听到一些有益于它的建议。——每一位读者都有权力参入到本书的创作之中,希望你们不要放弃这一权利。大至主题结构,小至措辞语法,都等待你的检阅,毫无疑问,你的每一次注视都将有助于它的成长。
接着,孤独boy去欧洲小国爱沙尼亚读书,给北海之音的朋友写了一篇告别辞。我回信说:
看了你的告别辞,很有些感慨,人生是由一些过程组成的,北海之音已融化到你的记忆之中,它没有对你的将来造成妨碍,就证明它对你的现在已经起到了好的影响。
朋友们会记住你,记住你的友谊。同时,你对《荆棘》所作的一切,也必将得到铭记。
迄今为止,阅读过《荆棘》各种版本者,已不下数百人(有些人打印出来,装订成书;有网友来信说,他已经能够背诵某些对话,并用之于恋爱实践;有人说当灵感贫乏时,总能在其中发现启迪之处;更有甚者,还有人能熟练引用某些句子作为言论依据甚至生活指导),对他们的热诚我充满感激,因之不断修订,将新的思考灌注于其中。但——而今我已步入“人生的中途”,再也没有什么青春的激情可以奉献,我只能寄希望于读者来弥补它的缺陷了!——下面,选录笔者给瘦草(杨明丽)信件的一些片断,她不但耐心阅读,还指出某些缺点,对她所怀有的感激之情不允许我保持缄默,而且这些断片对理解此书可能会起到某种引导作用:
其一:在《荆棘》这本书中,我试图揭示爱情的本来面目,对痛苦也有较深层的感悟与理解,毫无疑问,《荆棘》是一本能帮助人成长的书。在这本书中,我注入了自己最值得被保留的一部分生命,虽然仅仅是部分的生命,却比我全部的生命更有价值,因为它是我整个青春梦幻的结晶。是比较纯粹的东西。如果你仔细阅读,它会深入到你的意象的矿脉中,帮助你发现那难以被发现的存在。
其二:《荆棘》语言过于密集(在国内一般文学作品中你很难发现一个优美的句子,而《荆棘》则几乎完全由优美的句子构成),仿佛每一个坑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具尸体。我写这本书,不想讨好任何人(包括作者),我展示的是语言本身的魅力。在当今时代,还有人如此“审判”自己,你不觉得是一个奇迹吗?从本质上说,《荆棘》不是一部爱情小说,而是一部成长小说,与一般小说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用散文体写成的。但形散而神不散,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一个轴心旋转。那么这个轴心是什么呢?我在经过上百次的修改与阅读中发现了它。这部作品的主题并非预先设定,而是在它逐渐成长的过程中慢慢显露出来的。从另一方面来看,它嘲笑了几乎所有的写作规范,且不虚构任何事件,其中每个人名、地名都是真实的,它虚构的是情感。它重视的不是“我”干过些什么,而是“我”想过些什么。对于一个思想者而言,有生命的是他的思考,至于他在思考时干过些什么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有些作者需要用整部书来表达一个观念,我却是把自己所有观念都写进一本书中,观念与观念的集合,有些是相互矛盾的,有些是彼此否定的,有些是互相发明的,想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想,有人说: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微笑。引发上帝微笑的是他思索的内容吗?显然不是,上帝肯定的是思索本身,没有比思索更接近思索的了,还有比思想更是思想的吗?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思想是思想的本质,是思想唯一的表达方式。
其三:对《荆棘》这样一部手稿,你看得如此仔细,我都为它感到羞愧了。在我认识的朋友中,读过此书的人真还不少,有的读过不止一遍,我有位朋友的妹妹,对此书爱不释手,据说,当她读到“一阵痛苦,一阵还不是爱情的痛苦”这句引文时,不禁流出了眼泪。当然,在文字方面,她不可能看得有你这样细心。在此书草稿完成时,王振宇粗略读过,说:“只要此书出版,你就不要指望自己还能找到媳妇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年轻姑娘看了此书,就任凭脉脉温情随风而去,不再跟我交往了。以至于我有时很想把它毁掉,免得我寄予希望的女子读到它。但我对它的将来很有信心,我曾对别人说过:品性纯洁的姑娘不会喜欢这本书,喜欢它的必定是那些生活过的女人,但有那个处女不是最终变成女人呢?相信喜欢阅读它的女性会逐渐增多,只要梦幻还能占住少女的心灵,只要爱情还能使她们充满感动,只要她们对自己的各类情感之间的矛盾还存在困惑,只要她们对男性世界还持有某种了解的欲望与征服的本能,这本书就不会缺乏读者。——我写此书的目的,并非想给那些口味精细的成年读者提供食物,我更关注恋爱情境中骚动不安的少女,我热爱她们,正是她们的存在,激发出某种超自然的和谐,由于时间的阻隔与物质的局限,我不可能通过具体的形象一一点燃她们窗台上的蜡烛,我只能借助于精神,借助于这本书,诗意的探问通往那座花园的道路。也许到明年,在每个女大学生的床上都不难发现它,不是吗?
其四:你对《荆棘》提出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尽力回避叙述,退一步讲,本书的重点也不在叙述,我以为有意义的主要是对事件的思考。再说,这本身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了,我没必要用写实的手法来描述,因为我并不担心别人会认为它是虚假的。我尽可能用一种虚无缥缈的笔法来展示,这就牵扯到一个叙述学的问题。对已经真实的故事,是没有必要据实叙述的,应尽可能把它说的虚一点,让人有想象的空间,有可以居住的地方。而如果我想虚构一个故事,那我就应该写得真实一些,严密一些,尽可能不留漏洞,因为我担心读者会不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越是真实的,你就应该用一种谈论神话的口吻,让读者从中找到某种普遍性,也就是说从一个单一的事件中找到生活普遍存在的原理。本书通篇风格并不相同,有言过其实的反讽,也有不切实际地赞美,大致说来,开头与结尾几章是反讽语气为主,但也不排除赞美的言辞;中间则以赞美为主导,不过也有反讽夹杂其间,一般说来,过去是赞美,现在是反讽,就是说我在这本书中也经历过一个由相信爱情到怀疑爱情甚至嘲笑爱情的过程,用你的话说,就是一个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
其五:《荆棘》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如书中所说“正因为死亡太严肃了,以至于你没法严肃地谈论它”,爱情也是如此,正因为它太崇高了,你无法用崇高的语言来谈论,再崇高的语言都不可能达到爱情所能达到的高度,爱情在那些真实的生命中某些瞬间其灿烂辉煌的程度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这正是爱情的伟大之所在。在实际生活中,这种伟大爱情当然是少之又少的,但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可以不相信,跟现在的我一样,但我现在之所以不再相信,不是我不愿相信,而是我不再具备相信它确实存在的力量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度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再也不具备那种青春的激情了。不是爱情离开了我,而是青春抛弃了我,现在的我,如果再去谈论爱情,也仅仅是谈论而已,除了语言我已经不可能再向爱情的祭坛奉献什么了。这样说并非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恰恰相反,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渐渐地萎缩了,也许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在某些人眼里会逐渐增大,甚至成为所谓的“大人物”——你我都知道,这即使不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很有可能的——但我永远也回不到充满痛苦与激情的青春时代了!试问: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呢?!
其六:前几天,我接到一个消息,我在《荆棘》一书中所写到的那个女子终于跟她高中时代的一个同学结婚了。我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我虽然已经不太在意她了,但她毕竟跟我的青春时代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只要她能赢得比较好的生存环境我就放心了。在电话中她说还要跟我保持联系,但我却拒绝了。我感到她已经成为过去,在我未来生活中再也看不到对她的需要了。可能我现在已经度过了人生的第一阶段,即审美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我确实感受到某种比较接近于永恒的东西,经过努力,我已经部分地把它转化到《荆棘》中,现在的我正处在人生第二阶段的关口上,这就是道德阶段,确实,我现在正勉励自己在道德的阶梯上攀登。正如波德莱尔所说:而今而后,我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了!
2002年12月31日胡不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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