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东篱下 发表于 2005-11-27 12:46:22

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

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

孔亚雷 文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不如两位非常推崇他的小说家那么有名——至少在这儿是这样。所以迟至今日,我们才有了一本相对完整的他的中短篇小说集:《疯狂星期日》。那两位小说家分别是海明威和村上春树。海明威在其回忆巴黎早年生活的回忆录《不固定的圣节》里,专门花了三个章节描写他与菲茨杰拉德的交往。而村上春树则称菲茨杰拉德为他的“文学老师”,据说他把菲茨杰拉德的一篇短篇小说看了不下二十遍。

从海明威的记录来看——即使最大限度地去除掉夸张的成分——菲茨杰拉德在现实生活中很难说是一个冷静成熟的男人。他更像个神经质的过度敏感的孩子,可爱可笑又可怜。“司各特当时看起来像个孩子,”海明威写道,“一张脸介于英俊和漂亮之间。他长着金色的波浪形卷发,高高的额角,一双兴奋而友好的眼睛,一张嘴唇很长、带着爱尔兰人风度的纤巧的嘴,如果长在姑娘脸上,会是一张美人的嘴。”在一次与海明威同行的旅行中,他神经过敏,发疯似的认为自己得了肺炎,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另外一次,他就“一个尺寸大小的问题”向海明威讨教,因为他妻子姗尔达说他身上某一部件的尺寸大小决不能博得任何一个女人的欢心,虽然海明威在检查过后认定他完全正常,但他仍然将信将疑,惴惴不安。而说到姗尔达,正是由于她,菲茨杰拉德才写出了成名作《天堂的这一边》,也正是由于她,他才一次又一次地中断写作,情不自禁地陪着她投身于那些醉醺醺的通宵达旦的酒会派对。他的意志和他的才华一样华丽而脆弱。正如他在一篇小说中所写的,“大多数人的生活是以妥协告终的,他的生活却以妥协开始。”

但是——与他的个性正好相反——他的小说却显得冷静而成熟。在其中篇小说杰作《富家公子》的开头他写道:“如果从一个个体入手,你会发现你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创造了一个类型;如果从一个类型入手,你会发现——你什么也创造不出来。”菲茨杰拉德小说的主人公几乎无一例外地是富人,是奇特的人,不普通的人,但小说的叙述者却总是普通的平民,他的观察角度既不是仰视也不是俯视,而是平视。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超脱得近乎冷漠的平视。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他总在不厌其烦地描写那些生活在美国二十年代——人称“爵士乐时代”——有钱人的故事,但却丝毫不令人反感,相反地,在那些浮华的布景背后,总是荡漾着一丝令人悄然心碎的失落。在他的最广为人知的代表作,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盖茨比得到了财富和成功,但却无法挽回失去的爱情。在这本中短篇小说集《疯狂星期天》中,他也塑造了一系列并不快乐的富人形象。《伯妮斯剪发》是一出上流社会年轻人社交场合中残酷而又跌宕起伏的悲喜剧。《冰宫》是对自己不协调的婚姻生活的强烈隐喻。《富家公子》则是一个阔少爷平静得惊心动魄的失落编年史。在菲茨杰拉德那里,财富——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的——不像是一种武器,而更像是一种疾病,它最终导致的不是梦想的实现,而是梦想的破灭。这正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之处。他从个体入手,创造了一个类型;他从这个类型,发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在任何哪个年代——纸醉金迷的“爵士乐时代”也好,物欲至上的当今世界也好——金钱都不足以信赖。较之它所给予你的,它从你身上所夺去的将更为珍贵。

1940年冬天,菲茨杰拉德因心脏病突发死于洛杉矶。那年他才44岁,他甚至还来不及完成当时正在写作的长篇小说《最后的大亨》。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借助于写作这种古老的手段,超越了自身的种种限制——软弱的个性,不幸的婚姻,以及过早抵达的死亡——为我们创造出了真正的永恒的财富。这是写作能够拯救人生的又一个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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