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的审判
列车上的审判实在说,我原先对那些摆摊设贩的个体户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尽
管他们没有葛朗台那样的吝啬,却同样的贪婪。报上经常出现披露某
些个体户强迫顾客成交、偷税漏税、哄抬物价等劣迹的报道,使我的
这一印象根深而蒂固,从而对他们很有一点深恶而痛绝之。
去年初冬的一天,我从衡阳坐火车去株洲。车厢里相当拥挤,别
说坐,就连站也很困难。我只得站在车门过道处,而这巴掌大的地方
,也早就横七竖八躺着几条衣冠不整的青年汉子。从那些堆放着的大
包小包一望而知他们都是服装个体户。我不由自主皱皱眉头,心想,
如果不是他们,车上决不会如此拥挤。在洗手间斜靠着一位身穿蝙蝠
式羊毛衫的姑娘,袖子卷到肘部,下穿青色健美裤,举手投足都流露
出青春的活力,听口音是湖北人。她正在与一个小姑娘谈话。那小姑
娘穿着皱巴巴的红灯芯绒衣,烫着卷发,眼皮有点红肿,蹲在地上狼
呑虎咽地扒盒饭。她们的谈话很快就吸引了我。
烫头发的小姑娘说,她今年14岁,南昌人,家里是开旅馆的个体
户(又是个体户!)。九月中旬,有两个自称长沙人的青年在她家住
了20多天,与她家的人都混熟了,临走时对她妈提出带她去长沙玩,
她妈同意了。谁知他们把她带到郴州住了二个月,这次又打算带她去
河北。她现在才知道,他们住宿时登记的姓名地址都是假的。
蝙蝠衫姑娘听到这儿,关切地问:
“想家吗?”
烫头发凄楚地说:“想。可是他们不准我回家。”
蝙蝠衫思索片刻,就一步跨到一个躺着的青年汉子身边,俯身与
他嘀嘀咕咕谈了好一会。我恍然大悟:蝙蝠衫也是个体户!我突然感
到一阵遗憾一阵怅惘,看他们那鬼鬼祟祟的神态,分明是在打烫头发
的什么主意。
果然,那青年汉子霍地坐了起来。看样子他三十刚出头,清癯的
脸膛,眼睛放着亮光,最显眼的是上嘴唇那一溜又黑又密的小胡子。
他瞅瞅烫头发,对蝙蝠衫说:
“行,你去跟她讲讲。”
于是蝙蝠衫转身搂着烫头发的肩膀,说:“你不要跟他们去河北
了,跟着我们吧。”
跟着你们!我在心里冷笑,谁知道你们又安的什么心?
烫头发已经吃完了饭,扔掉饭盒,刚说了句“我怕——”忽然又
噤声不语。就见从车厢里挤过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魁梧小伙子,国字
脸,面色红润,鼻直口阔,操一口纯正的北京话,对烫头发大声说:
“你怎么蹲在这儿不动窝啦?跟我来!”
烫头发立即提起一个小提包,挣脱蝙蝠衫的手,惊惶地站起身。
我这才注意到她身高不过一米四几,身躯瘦小,显然尚未发育成熟。
而那个一表人材的国字脸小伙子看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尽管
我很不想将他与“他们”联系起来)。这时,小胡子站起来,拍拍国
字脸的肩:
“喂,这位朋友,你是她什么人?”语气凛然不怒自威。
国字脸一楞,打量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胡子,没有吱声。
“告诉你,这事我见过。碰到我,算你倒楣。”小胡子不客气地
说,又指指烫头发:“你想把她带到那里去?”
国字脸回过神来,急忙掏出工作证,一边解释:“大哥,你听我
说....”
“我不听你说,”小胡子很有些专横,顺手接过工作证略微看了
一下,一声冷笑:“哼,没有钢印,想骗谁?”
“大哥——”
“少啰嗦。你还有一个伙计呢?把他叫来!我有话说。”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我想这一下国字脸准会暴跳如雷,没料到
他只是怔楞了片刻,就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对着拥挤的车厢喊了一个
名字。不一会就有一个矮个头但长得还算英俊的小伙子挤过来,看举
止也不像流氓无赖之辈。他疑惑地瞅着国字脸,问:
“干啥?”
“干啥?”小胡子接过话,“你问问这位小妹妹。”又温和地对
烫头发说:“你实说吧,还跟不跟他们走?要是跟,我就不管了,要
是不跟,我保证你明天就能回到家。别怕,有我呢。”
烫头发怯怯地盯着国字脸,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回
家。”
“好。”小胡子点点头,眼睛里的光亮陡然更盛,“你们都听见
了,这个小妹妹要回家,你们再没有理由带她走。”他的声音忽然变
得严厉,手一挥:“现在你们俩都蹲下,我要问一问,你们可得老实
回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国字脸和矮个子不知是作贼心虚呢还是被小胡子的气势镇住了,
居然都听话地蹲下来。那些躺着的个体户汉子全站了起来,还有一些
旅客也挤过来看热闹,登时把这弹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这时我对小
胡子已经有些肃然起敬了,暗暗庆幸自己没找到座位才能目睹这场难
得一见的“审判”。
小胡子也蹲下来,威严地盯着国字脸和矮个子,提出一连串的问
题,围观的乘客也七嘴八舌地不断插话,气氛相当热烈。国字脸和矮
个子在小胡子目光的逼视下不敢抬头,两张漂亮的面孔变得苍白。他
们一口一个“大哥”,回答得倒也诚恳,但就是不肯讲真实身份,只
说是河北人,想把烫头发带回去给矮个子“做媳妇儿”。这当儿,烫
头发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抽抽答答地说矮个子多次抱她啃她在
她身上乱摸。
个体户们于是都忿忿然了,纷纷斥责矮个子是野兽,这么点大的
妹子也想糟踏。小胡子显然也很气愤,挥着工作证”啪啪“地打在矮
个子脸上,怒道:
“你这家伙实在无耻!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
“她,她愿意的。”矮个子嗫嚅着,神情有些紧张。
烫头发说:“你打我,我才愿意的!”
小胡子将工作证甩到矮个子脸上,声色俱厉地说:“你还敢强嘴
?她没滿16岁,不管她愿不愿意,你都犯了猥亵未成年少女罪!起码
是五年徒刑!要是碰在风头上,一枪给崩了!你俩自己说,现在怎么
办?”
国字脸和矮个子面面相觑,没有回答。个体户们又纷纷发表意见
,有的说叫乘警来处理,有的说把他们三人都交给长沙车站公安,有
的说把这俩小子揍一顿。矮个子就哭丧着脸说:
“我们送她回南昌,行不行?”
“你们送?”很久未作声的蝙蝠衫插进来,“你们再带她上另一
趟车去河北?不行!我看拿钱吧,除了车费,还要赔偿精神损失。由
我们送她在长沙下。”
“这样吧,”小胡子深思熟虑地说,“两个办法任你们选:一个
办法,我们把你们三人都交给长沙车站公安处理;再一个办法,这小
妹妹回家的车费和伙食费由你们出,100 元大概够了,另外赔偿精神
损失400 元,一共500 元,到长沙后,我们把她交给车站公安,你们
俩老老实实在车上呆着,等我们在武昌下车后,才能让你们恢复自由
。你们决定吧。”
国字脸和矮个子忙不迭地回答:“认赔,认赔。”于是俩人翻口
袋翻提包,凑了500 元交给小胡子,小胡子塞到烫头发的小提包里,
轻轻地说:“拿着,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烫头发瞅瞅国字脸和矮
个子,又瞅瞅蝙蝠衫和小胡子,猛地放声大哭。
列车到株洲后,我下了车。我不知道这事后来的结果如何,也不
想评论小胡子的做法是否妥当,反正出站后,见了沿街许多摆摊设贩
的个体户,就觉得他们看上去要比往日亲切多了,而且直到现在,小
胡子和蝙蝠衫的音容笑貌还时常萦徊在我的眼前。 正义之感,令人难忘! 很多时候我认为自己已经麻木了。这时候却发现内心有点颤动!!
看起来卑微的人们,是真正的正义的肩负者,而我们却在逃避。。 原作者的认识本有误:
1、个体户抠价,挣你几块钱,还是偶尔。难道你不能随时随地发现其它吃亏的事吗?
2、正是这些底层的人,或者说随时被生活折腾、被市场考验的人,才更具有简单的逻辑,即便比较市侩,却也不失正直。
3、感叹多于愤慨,不妥。执法的呢?我96年曾在某趟火车之列车长车厢目睹过斗殴事件,车长原话:打,反正超员了……为啥,制服不再给公民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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